*
    “请问是徐先生吧?”
    一进门,徐怀柏就被住持拦住了,他面色不解,“嗯,什么事?”
    乔烟没管他,自顾自往里有,炉鼎里插着很多的香,她走过,在院子里那棵老榆树前驻足。
    不计其数的红色布带缠绕在枝头,或深或浅,或新或旧,很有年头。
    “是南女士……”
    徐怀柏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乔烟,她长长的风衣被吹起一角,而她抬头对树叶盯得专注。
    “嗯,她又做什么了?”
    “是这样的,南女士她前几天……”
    “喵——”
    乔烟的注意力又被一只白猫吸引了去,白色长毛猫,瞳孔一黄一蓝的,正趴在石凳上打盹。
    她悄悄靠近,俯身冲它伸出手指。
    猫儿伸了个懒腰,不怕人地对着她叫。
    她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猫十分温顺地跳了下来,在她的脚边蹭蹭。
    乔烟脸上绽出一个笑来,索性蹲下逗猫。
    徐怀柏跟住持谈完,双手插兜走过去,样子不屑,“就这么好看?”
    先看树,后逗猫,都不管他。
    “你看它的眼睛。”
    她指尖刚好挠到猫儿的下巴,它舒服地仰起了头,异瞳的眼睛在黄昏里映着晚霞。
    “这是寺庙里的流浪猫,”徐怀柏也蹲下,蹲在她身边,不过没碰猫,“不太干净,摸完记得洗手。”
    “知道了。”
    乔烟忽的起了玩心,撸过猫的手作势要去摸他,结果这人反应很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徐怀柏看着有些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我发现你最近频繁想造反,膨胀了?”
    “没,跟你闹着玩。”
    她动了动手指,眼底笑意清透,“知道你中不了招。”
    “我知道你最近有点精力过剩,”他笑得仍没有温度,“放心,回去帮你消耗消耗。”
    乔烟轻咳一声,把他手一甩,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起身,“啊,我得去洗个手,你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吗?”
    徐怀柏没着急起身,反而先捻干净了她脚边被蹭到的猫毛。
    他站起来,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牵住她手腕往后院带,“走吧。”
    后院有一片竹林,而林前有一口井。
    徐怀柏移开井口的盖子,打了一小半桶水上来,用瓢给她冲洗。
    一边冲还一边抓着她一双手搓,井水冰凉,他温暖的手心覆着她,也不觉得冷。
    传灯寺收养了很多流浪猫,除了那只异瞳,乔烟又发现了一只奶牛猫。
    它的爪子一截是白色的,尾巴是黑色,是只踏雪寻梅。
    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墙角瞳孔很大,正坐在那往这边看。
    乔烟叫了它两声,它无动于衷,但也没跑。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它就站起来了。
    “我还以为这里的猫都不怕人的。”
    “只有前院那只不怕。”
    徐怀柏观望着那只奶牛猫,而乔烟已经转身走回他身边,没看见那只猫冲着他叫了两声。
    她又回头,奶牛猫却已经跑了。
    “它认识你?”
    “不认识。”
    “走吧,”他用没沾水的那只手搂住乔烟,把人带着走,“在寺庙里转转。”
    *
    他们来得太晚,抽签解签的已经结束了,但难得的清净。
    传灯寺香火旺盛,来祭拜着不计其数,所以寺庙也很大,落座在山脚。
    徐怀柏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想要祭拜,乔烟也不信这些,但在经过佛堂前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要不要进去拜一拜?”
    他停住脚,垂眸睨着她,“你信这个?”
    她脖子上好歹还挂着他送的玉佛,虽说不信,但敬畏是有的。
    “听说佛祖扶正缘,去孽缘。”
    很多人带着对象去拜佛,有人回来后分手,也有人修成正果。
    只是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徐怀柏默了片刻,把目光从乔烟脸上移开,问,“你想去?”
    “没,我就问问。”
    “我不想去。”
    乔烟一怔,然他没作过多解释,同迎面的师父打了招呼。
    斋饭已经备好了,来着是招呼他们去吃斋的。
    不想去拜佛,大约是因为他们是孽缘,而他还没腻吧。
    乔烟心想,也是,还没腻。
    这正缘孽缘,对他们来说,的确没什么意义。
    *
    斋饭都是素菜,乔烟能吃,只是没想到徐怀柏也能吃。
    他吃的很快,还去添了个饭,压根没有锦衣玉食小少爷吃不惯乡间野菜的情况。
    “我妈信佛,”他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以前每个月都要带我去寺庙烧香拜佛,吃斋饭,说什么,给我积点德。”
    他冷哼一声,嘲讽道,“养不教父之过,要我下第十八层地狱,那她第十七层又好到哪去。”
    “你不是不信鬼神么?”
    乔烟答得漫不经心,咽下一口饭菜,“看来也不是真不信。”
    徐怀柏想呛回去,思索了半天又觉得她说的对,无奈一笑,没声了。
    那看来他妈这文化熏陶,还真有那么点成功。
    “他俩成了?”
    “嗯,算吧。”
    话题转变飞快,但乔烟能跟上他的思路,“只走肾不走心的那种。”
    “温如许不是好学生?”
    徐怀柏嘲讽,“怎么也这副做派。”
    “不太清楚。”
    她答,“有时候我也觉得,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就别看,”他扯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离他远点。”
    “但是他跟叶棠这事,多少都会跟我有接触。”
    毕竟现在他们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乔烟不会再偏袒温如许,但有些躲不过是真躲不过。
    她只能跟徐怀柏一五一十,让他别多想,毕竟这两以前有矛盾。
    “他不烦你,我就不弄他。”
    “你知道的,”他说,顺手给她倒了杯热茶,“我老觉得他对你有想法,我不安。”
    *
    乔烟不知道徐怀柏说的不安是真的还是假的,左右她不太关心。
    他晚上还有个应酬,跟人吃饭,就送她回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温如许跟叶棠还没回。
    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等乔烟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手机的时候,门响了。
    她走过去,从猫眼里看,是温如许。
    他面上带笑,轻轻敲着她的门,“阿烟,借一下你房间里的空调遥控器。”
    乔烟开了门,回身去给他拿。
    但温如许自己跟进来了,他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踩着拖鞋,身上只穿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灰色运动长裤。
    发梢还在滴水,显然也清洗过。
    “给你。”
    她从床头柜前拿起遥控器,转身准备递给他,结果他已经到了她身后。
    “嗯。”
    温如许接过,但没急着走,反而将视线落向另一处。
    乔烟清洗后脸上干干净净的,眉眼细软,此时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霎时涨红了脸。
    她猛地坐下,把那几件拿出来忘记收的内衣内裤坐在身下,抬头略有些防备地盯着温如许。
    “遥控器拿到了,没什么事的话你走吧。”
    然他轻笑出声,眼眸弯弯如四月春霁,“叶棠的风格跟你偏差很大。”
    乔烟沉默了。
    她觉得温如许,是彻底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脸红的好学生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她玩,”她深吸一口气道,“但既然你们发生了实质性关系,那我们还是要避嫌,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什么实质性关系?”
    他反问,“她告诉你了吗?那她有没有像讨论每一个约会过的男人一样,告诉你些细节和具体的感受?”
    “你……”
    “阿烟,叶棠只是想睡我。”
    温如许打断她,下定论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玩不起的,所以我跟她做了。同样的,我们互相都没走过心。”
    “只有你,一味地认为有爱才能做,所以你走不出来。”
    乔烟眼睫微颤,此时她坐着,温如许站着,居高临下,能看清她每一个面部动作,甚至更细微的。
    所以徐怀柏这几年压根把她忘了,不就是奉行了同样的道理?
    但她是错的吗?
    身体就真的那么廉价,就连第一次遇见的人都可以做到坦诚相见。
    她曾一直将身体当作绝对的,不可触碰的最后底线。
    所以她高中跟很多男孩谈过恋爱,但不上床。
    她当时其实连过程都不太清楚,结果后来直接遇到了徐怀柏这种级别的。
    “是吗?”
    她喃喃问出声,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是。”
    温如许肯定道,他垂眸,用虔诚而暗藏痴狂的目光勾勒她皎洁的面颊,一遍一遍在心底描摹着。
    “你明明见过这么多了,徐怀柏,叶棠,温书予,他们都是一类人,只是你的偏心给了他们机会。”
    “阿烟,你忘了吗?忠贞应该是基本条件,并非要求。”
    乔烟正要再开口,房间里的灯却突然灭了。
    她眉心一跳,第一件事是去按床头的台灯,没反应。
    然后来不及起身又被人慌乱地抱住,压上了床褥。
    “唔……”
    她忘了温如许怕黑,怕到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程度。
    上次是电梯间,这次是酒店房间。
    “阿烟。”
    “我在,我在,别怕。”
    温如许抱着她的腰,手收得很进,他平日里身上那股檀香淡了很多,扑面而来的是酒店沐浴露的香味。
    这股清爽干净的香席卷了她的呼吸,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胸膛压着她胸前的柔软,变了形。
    “别怕,你轻点。”
    他不说话,埋头在她颈窝处,身子开始抖。
    乔烟艰难地从他的环抱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背。
    一边摸一边哄,“没事,我在这里,等会就好了。”
    “嗯…”
    他闷声,莫名脆弱下来,全然没有了刚刚思路清晰的辩驳态度。
    这样的反差,让人无奈。
    乔烟整个人仰躺在床上,而温如许紧紧抱着她,压在她身侧,犹如受惊的鸟兽。
    她一直哄着他,还从空隙里往房间外看,发现走廊还有光,看来不是停电。
    或许是线路或者灯泡出了问题,等会才会有人来解决。
    于是她哄他,“我送你回你房间好不好?外面还有灯。”
    温如许不答,她继续问,“你不走,我没法打电话问前台。”
    又是半响沉默,才听见他开口,却牛头不对马嘴。
    “我在你床上,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
    “男人,”他补充,近乎笃定地说道,“徐怀柏来过。”
    乔烟是真没想到他能敏锐成这样,只得坦白,“嗯,他昨晚来过。”
    “所以你的浴袍是给他拿的。”
    她默认了。
    “他知道你出来有跟我一起吗?”
    “知道。”
    “你告诉他的?”
    “国庆那天我跟他待在一起的,直到出发前都是,”乔烟坦然道,“不过我只告诉了他来这,没告诉他酒店,结果刚好他也过来有事,就凑巧碰上了。”
    “是挺巧。”
    气氛再次沉默,温如许还是没挪动身子让她把他拖回自己房间。
    乔烟已经放弃了,索性摊在床上,敛眸继续思索刚刚那个问题。
    其实像他们这一类人,走肾不走心,永远游戏人间,永远得天独厚,内部消化才是最好的。
    叁观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可怕的只是她已经认同了他们的价值观。
    行动却无能为力。
    所以她纠结又优柔寡断,得不到解脱。
    其实如果不是有温书予这一段,她差点就信了徐怀柏说的,他们这次好好在一起。
    曾经她还非常洒脱地告诉温书予,她不要徐怀柏,让她拿去。
    结果转眼就打脸了。
    “阿烟。”
    温如许开口,他还埋在她肩颈处,声音不甚清晰,但每一个字都稳稳落进了她耳朵里。
    他问,“你后不后悔,当初跟我分手?”
    前前任问出了这个问题,原本应该很难回答。
    但乔烟几乎没有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不后悔。”
    “为什么?”
    “你真要听?”
    “嗯。”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你继续下去了,其实我就没喜欢过你。”
    “嗯,”温如许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你当时对谁都是。”
    “你怪我是应该的。”
    “怪你又没用。”
    乔烟默了默,没说话。
    “没爱在,还怎么继续,一个道理。阿烟,你其实没变过。”
    温如许沉声,忽的再问。
    “那阿烟,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你对他都没爱在了,还怎么继续?”
    她抬眸,漆黑一片中看不清他的眼。
    但那一抹灼灼目光,存在感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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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温的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绝了,这唬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他也不尊重烟烟,主要是表现得很尊重,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出来,其实他做的永远是有利于他自己的事。
    真是个心理阴暗的小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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