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家住哪儿?”
    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大众停在“醉生”的后门,乔烟裹着皱巴巴的黑色大衣缩在后座,面颊潮红闭眼靠着车窗,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李寒皱着眉看后视镜里的她,从把她捋出来起到扔上车,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眼睛就没睁开过,这样儿放在酒吧里就是事后被捡尸的重点对象。
    要不是骆燃眼尖,这人指不定已经躺哪哪的床了。
    不过被朋友拖上酒店图谋不轨,其实也跟捡尸好不到哪里去。
    “嗯…”
    乔烟嘤咛出声,脑袋又一下偏向另一边,靠上了略有些破旧的皮质座椅,眸子依旧紧闭。
    李寒未成年,这车是他借来的,她要是吐了就完了。
    “醒醒。”
    他往后探身,拍了拍她的脸,很烫,他的力道也不小,可她毫无反应。
    骆燃的电话没人接,估计还没糊弄完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
    李寒放弃了,索性低头打起游戏来。
    只刚拿起手机,屏幕里就跳出来一个陌生号码,是第叁通,前面两通因为静音没看见。
    他接起,“喂?”
    “接到人了吗?”
    对方嗓音低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促,单刀直入道,“骆燃让你接的吧?你把她送到酒吧外的大路来,我在这。”
    “行。”
    李寒挂了电话,回眸最后看了一眼喝醉的女人,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
    海城最大的五星级的酒店套房里,乔烟裹着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球。
    徐怀柏端着杯温水,手里拿着解酒药走进来,俯身把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拍了拍她的脸,“乔烟。”
    她不理,眼睫颤了颤,依旧紧闭。
    刚刚李寒把她交给他后他就把她丢回了自己车,打算开回柏荟澜山,但这边的确有点远,应该是晕车,乔烟半路就开始不舒服想吐。
    徐怀柏就想算了,干脆找个酒店,所以在这里停了车,结果抱她下车的时候她憋不住了吐了他一身。
    脏衣服刚换澡都没来得及洗就打电话要了解酒药,用水壶烧了水。
    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打算先让她把药吃了再给她洗洗就睡,结果他刚把住她的腰把她拖起来,就被她的拳头抵住腰腹。
    乔烟用拳撑开他,眉眼皱成了一团,颇为嫌弃道,“……臭。”
    徐怀柏:……
    “这谁干的你没点数?”
    喝醉的人当然没数了,再迷糊也会嫌弃人,拼命往床里缩,他没办法,甩手说,“成成成,我洗干净了再来。”
    徐怀柏衣服也没法穿了,他直接丢了垃圾桶,打电话让助理再给送套来。
    他飞快洗了个澡出来,床上人已经睡熟了。
    “乔烟。”
    他坐过去,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并不低,一件宽松浴袍正好,坐着时胸腹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紧实肌肉无声地昭示着力量感。
    而他只是小心地,伸手过去划了划乔烟挺翘的鼻尖,粉粉的,像一瓣桃花,不敢用力。
    她睡得正香,无意识地张了张唇,口中呢喃着什么。
    徐怀柏垂眸看了会儿,微湿的黑发扫过眼睫,头发已经长了,而他一直没时间剪,上次在镜子前还突发奇想过让乔烟操刀,剪毁了就惩罚惩罚她,把上回他看见谢醒手机里收藏的那套女仆装给她整个同款。
    那套衣服领口低,裙摆高,还有一对猫耳朵发箍,摇起来一晃一晃的,在某些时候很合适,如果不会掉的话。
    玻璃杯底擦过实木柜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徐怀柏捻过那颗药叼在唇上,俯身凑近她。
    离得近了,他听清楚了乔烟几句呢喃。
    “有病…垃圾……王八蛋……”
    ……这是在骂谁?
    他皱眉,离得更近了。
    像是顺他的心思似的,她呼吸一哽,继而是很清晰的一句。
    “徐怀柏你个烂人!”
    徐怀柏:……
    他嘴角一下耷拉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抬着她的下巴堵住了她的嘴,用舌尖缓缓把药粒推了进去。
    再起身,快速地喝下一口水含在口中,再她还想要继续骂时堵回去。
    温水裹着他口腔的温度渡了过去,她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抚,喉咙动了动,乖乖吞咽了下去。
    徐怀柏松了一口气。
    但他没着急起来,压着她开始占便宜,滑溜溜的舌尖探进去搅和,她的呼吸带着酒香,他眯着眼欣赏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笑起来,正想进一步掠夺,却痛呼出声猛地把舌头缩了回来,“嘶……”
    乔烟一口咬在他舌头上,力道之大给他咬懵了。
    徐怀柏气得扯过被子来一把将她盖上,手脚都捂进去,严严实实的。
    “睡吧你。”他语气生硬,被咬的舌头还没缓过来。
    说完就起了身,想去阳台抽根烟,结果刚转头还没走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哽咽。
    “徐怀柏……”
    他僵在原地,而她像是怕他没听清似的,接着又是一声更大的。
    “你来我梦里干什么!”
    乔烟从床上坐起来,她艰难地睁着眼,抱起枕头就朝他一个猛甩,直接打到他后背再弹回来。
    “不是,你……”
    徐怀柏回头就又是一个枕头,这下她都跳下床了,气汹汹地打人,“你滚!烂人!”
    “烦死了你!”
    她的枕头攻势太烈,加上他还没从懵逼里回过神来,直接被她打得一个不注意坐在了地上。
    乔烟也跟着,直接坐在了他身上,眼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泪痕,发狠地打他,“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烦!”
    徐怀柏抬手挡着,没吭声,只是打量着她,眼睛清醒而极富穿透力,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她内心的那些压抑与不甘。
    乔烟打了他快十分钟,打累了,力道越来越小,徐怀柏这时才抢了她的枕头扔在一边,抬手勾住她的后颈摁进了自己怀里。
    “你!”
    她挣扎得很小,有气无力地捶打他的胸口,而动作也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胸口裸露皮肤上的潮湿。
    每一下抽泣都像窗外的风铃,清晰而细微,又存在感极强,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敲打着别人的心脏。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徐怀柏喉结动了动,像咽下去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他安抚性地掌住她的脊背,乔烟是多骄傲的一个人,从来都不肯流露半分脆弱,却也免不了酒后吐真言。
    就连高中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把坐在小区长椅上发呆的她带回去,她也只是愣愣地看着远处,将眼中落寞收得滴水不漏。
    更别说在他面前了,连服软都不肯的人,脊梁骨怎么能弯一下,眼泪更是奢望。
    他其实大概猜的到她说的“你们”是谁。
    是他,是她家里的一地鸡毛,是她身处的糟糕而见怪不怪的处境。
    乔烟身体极轻极细微地颤抖着,埋头扯着徐怀柏的浴袍揉得稀烂,就算喝醉了她也不肯抬头,他的目光只沿着她的发顶向下,滑过修身毛衣下优美的曲线,探寻她少见的脆弱。
    他抚着她的脊背摩挲,低头时语气轻微地像害怕惊醒一尾躲起来撒泼的金鱼,谁也不能隔着池水窥破她。
    “别哭了,烟烟。”
    乔烟意料之中的没有理他,哭声已然细微,如冲天高楼底下矮墙趴着的猫儿碰伤了爪子,四下无人之时自行舔舐。
    她坐在他身上,整个人埋他怀里,而徐怀柏一手撑在身后一手安抚她,这个姿势其实不太舒服,但他就是维持着没动。
    身上人也没动,只胸前濡湿渐渐扩散,在一室微潮空气里浅浅蒸发,连哭声也变得接近于无。
    乔烟有些哽,他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给她顺气,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她哭累了,两只手软软地垂下,完全抱住了他。
    徐怀柏总算能跟她红通通的鼻尖相抵,垂眸温柔而怜惜地在脑海中描摹出她哭泣的样子,好像心底都塌下一块儿。
    夜晚寂静,森林潮湿,微弱的月光泄下,被窗帘阻隔在外,新年前的最后一波寒潮来了,冷风刮过玻璃不带走一点柔情。
    徐怀柏摸到了乔烟颈间被她捂得温热的玉佛,一时哑然。
    这手分得着急,她东西都没来得及换,他把坠子给她塞回去掖好,不能让她还。
    就好像只要它还在,她就还是他的一样。
    乔烟闭了眼,一副困倦模样,情绪发泄太耗费体力,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是要睡过去的样子。
    “烟烟。”
    她没应。
    “不分好不好?”
    她还是没应。
    徐怀柏就继续哄,勾着她的下巴哄,“烟烟,不分手好不好?”
    就是她清醒时也会惊讶,他哪里这般低声下气地挽留过哪个女人,可就是挽留了她也不惊讶。
    因为只他自己,非要把俗套的故事套在她身上。
    徐怀柏以为她还是不会应,哪成想她应了,嘴里慢腾腾地冒出话来。
    他凑近了去听,只听她说,“……滚。”
    “不分。”他固执。
    “滚。”接着是一声更清晰的滚。
    徐怀柏不信邪,全然忘了这是个醉猫,就算想起来也要讨到好处,“不分。”
    “滚。”
    “不分。”
    “……你滚。”
    …
    这夜乔烟最终还是沉沉睡去,但是硬被徐怀柏生生问到睡着的。
    他真就一句不分手问到底,她也就一句滚骂到底。
    真不知道,论执拗,他们两个是谁传染谁的。
    *
    第二天乔烟醒了,头有点晕乎乎的。
    刚睡醒有点迷糊,她眯了眯眼,还沉浸在梦里。
    她竟然梦到了徐怀柏,还拿枕头打了他个痛快,多可惜不是真打。
    房间很大,空无一人的,她睡在大床上,一旁遮光一流的布艺窗帘拉得很紧,一点光都不透,室内昏暗,一时分不清几点。
    乔烟觉得嗓子发干,眼睛还有点酸疼,床头柜上正好放着一杯水,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了,所以没有碰。
    她只记得她喝醉了,腿软,然后温如许也喝了酒开不了车,昨晚人流量大代驾也没约到,他就说开房睡一晚。
    乔烟那会儿走不动路,头越来越昏沉,是被他掺扶着进房间的,然后她就一头睡死没有记忆了。
    不过似乎就是这个房间?那温如许在隔壁吗?
    她起身去摸手机,可惜已经没电了,她又穿上一次性拖鞋往外走,发现这是个套间,外面也没人。
    难道他开的是套间?他睡沙发?
    不过乔烟不太舒服,随便梳洗穿好衣服就下了楼,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现金,打算打的回御园休息。
    喝酒真的太难受了,她觉得以后一定不能乱喝。
    酒店大堂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夹克的男人,他仰头靠着沙发,手里拿着一副金丝眼镜,正揉着眉心,似乎很疲惫。
    乔烟一眼就看见了他,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坐在这儿的?套房里不是有沙发吗?”
    温如许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完整的衣物,不动声色道,“透透气。你回哪儿?我送你。”
    她点点头,没多想,“回御园,你呢?”
    “先送你吧。”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外面干冷干冷的,没有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温如许没着急开。
    “下次不喝酒了,”乔烟还是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虽然头没有宿醉的涨疼,胃还是受不住,“不好喝,还害人不浅。”
    “嗯。”
    温如许应得心不在焉,手指在手机上划了划,拿给乔烟看。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是离酒店不远的一家咖啡屋,她还去过几次。
    照片角度是应该是从车里拍的,咖啡屋的玻璃墙临街的一排座只坐了一男一女,女的很陌生,而男的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两人正交谈着,男人唇边是抹若有若无的轻松笑意,女人弯着眼,气氛不错。
    “那是卢子铃。”
    温如许淡淡补充,“卢子铃跟徐怀柏,我今早看见的。”
    乔烟垂眸将视线收回,转头处理好自己的安全带,一侧长发散下来遮住了神情。
    “都不重要了。”
    她的声音空灵而冷清,像冬日深井里提上来的一桶水里裹挟了细碎冰沙。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温如许唇角的笑却暗下去,收回手机,低头发动了车,而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划起来。
    直接把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月,他敛眸,漫不经心地截了个屏。
    “走吧。”
    做完这一切,他朝乔烟笑笑,“时间还早,要不要顺便吃个午饭再回去?”
    *
    昨晚骆燃所谓的贵重物品,是乔烟的表。
    是那块跟徐怀柏的情侣款百达翡丽,还是定制的,温如许拿给她的时候她才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也难怪非要本人去拿。
    温如许说他把她送去房间后就去取东西了,后面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才下楼透透气。
    乔烟把徐怀柏送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才发现有满满一箱子。
    衣服,首饰,鞋子,她连脖子上的玉佛也取了下来跟沉香手串放在了另外的盒子里。
    她不知道徐怀柏还在不在海城,箱子里每一件拿出来都价值不菲,毫不夸张地说,这一箱买了甚至都可以买房了。
    所以她不敢轻易寄快递,暂时放在这里。
    收拾完却又想起,这层公寓她原本是租的,结果徐怀柏给买了送她,她就更头疼了。
    怎么哪哪都扯不清,都跟他有瓜葛。
    下午四点,乔烟准时从实验楼下来。
    温如许在她身后,跟她说着论文的事宜。
    他们已经搜集了很多反驳卢子铃的证据,虽然两校还在撕,乔烟也还在被骂拜金,但热度显然降下来了许多,只等时机成熟一起公布。
    这阵子事太多,乔烟眼下一直都浮着青紫,她入睡有些困难,也许是太久没住御园才让她辗转难眠。
    她向温如许要了些上回他给她准备的助眠的花茶,后者答应很快给她带来。
    走出大门两人就要分道扬镳,温如许要去一趟行政楼,乔烟要回去。
    楼下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乔烟打完招呼就要回身离开,温如许眸光往她背后一凛,忽的泛起笑意。
    他一把拉回她,乔烟没防备,直接摔进他怀里,虚虚地靠着,而他反应很快地抱住了她。
    “花茶我晚上就给你送来,祝你今晚好梦。”
    乔烟刚反应过来,温如许却又收了手放开她,笑着道别,“晚上见。”
    “嗯,晚上见。”
    校园很空档,寒假的缘故,原本满满当当的自行车电动车停放位只零星几辆,更别提私家车。
    以至于路灯旁那辆黑色奔驰就格外显眼。
    乔烟突然觉得好笑,难怪温如许要把她拉回来,奔驰车打着双闪,驾驶座的人身影模糊,只一截手指骨分明而质感。
    她面不改色,难得穿了一次高跟鞋,走起路来塔塔响,衬得她心情好了几分。
    她开始在路过这辆车时默默数数。
    一,二,叁……
    “乔烟。”
    果不其然。
    徐怀柏摔上车门,力道很大的一声响,似乎被刚刚看到的所触怒,长腿一迈走到她面前,高大身躯犹如铜墙铁壁,堵住了她的前路。
    但他说的话实在跟这模样不太符合。
    他低头,桃花眼半阖,像在隐忍,带着几分示弱的意味,被那颗眉心小痣衬得更无辜。
    “让我送你。”
    他说的是“让”,不是往常一句简单粗暴的“我送你”。
    乔烟很庆幸他还没到那样没脸没皮的地步。
    所以她后退半步,展开一个明艳的笑,凤眼清亮像融了一季的雪水,既回暖也泛冷。
    “不凑巧,”她抬起纤细漂亮的手指,挑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钥匙晃了晃,“今天我自己开车。”
    “你不是不敢开吗?”徐怀柏脱口而出。
    “好歹是迎接新生活的第一步。”
    乔烟笑意不减,眼底却多了些疏离的伪装,“人总要向前走,就从开车开始吧。”
    就好像,宿醉时哭着闹着骂人的,从来不是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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