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的。
    她的脑海里忽响起顾明渊那句“她救不了你。”
    一定是他!他通过太子殿下让表姑娘进宫给八公主做伴读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清烟便看着镜子里面的人淌下泪,直起身朝外跑,满头长发逶迤飘散。
    雪茗跟后面跺脚,“您头发还没梳!”
    沈清烟根本没听进她的话,她冲出来时先被扫墨瞧见,扫墨急忙让下人们回避,她就过了花墙,冲到主卧台阶前,被庆俞给拦下了,顾明渊身着乌青大氅出来,立在台阶上,用一种极矜高冷漠的姿态俯视着她。
    庆俞心知事情不妙,想先哄沈清烟走,“小公爷这会子有事儿,您若……”
    “是你干的!”沈清烟截断他的话,冲顾明渊大声道。
    庆俞一手扶额,磨着牙对她笑,“您注意场合,这在院里,叫下人听见就不好了。”
    他说完,顾明渊抬步下了台阶,和她擦身而过,没回她一个字。
    沈清烟气昏了头,倏地扑到他后背,拿拳头捶他,被他反手握住,直接给拎回主卧,屋门啪的关上。
    沈清烟被他摁在榻上,她还是什么都不管的捶打他,可伤不了他半分,还被他掐住下巴,凶恶的吻她唇,似要将她这一身倔气都啃噬殆尽。
    沈清烟手上力没了,嘴唇也被他亲红肿了,呜的哭出声。
    顾明渊松了手,也不哄她,青着面就要出门。
    沈清烟从软榻上爬起来,骂他,“你是衣冠禽兽!你故意把表姑娘送宫里去的!”
    顾明渊身体侧站,手搭在门栓上,脸偏过,斜睨她,“你怎么知道不是她自己愿意进宫的?”
    沈清烟一时怔怔,“不可能的!表姑娘跟我说好的,她要嫁给我,我本来可以离开这里了!是你不让我走的!是你不让我走的!”
    顾明渊嘭一下拉开门出去。
    沈清烟手捂住脸痛哭,片时雪茗进屋里,不敢劝她,只好先给她梳好头,等着她哭完,那双水润的眼眸也肿了,雪茗便准备出去要些热水进来给她敷眼睛。
    沈清烟却匆促下地,要出去。
    雪茗拉着她道,“您去哪儿?”
    沈清烟憋着哭腔说,“我要去找表姑娘。”
    雪茗怕她再哭,连说好,防她冷,给她戴好斗篷,塞了个手炉给她,便搀着她一起出院子,走过一片梅林时,天上飘起雪花,越下越大,她们没带伞,直到采杏园,沈清烟身上落了一层白雪,衬着她红红的眼眶,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清烟候在中堂,不一会儿傅音旭进来就看到她这副委屈像,傅音旭连忙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沈清烟摇头,局促不安的问她,“表姑娘,你真要去做伴读吗?”
    傅音旭顿了顿,点下头。
    沈清烟又结巴着问她,“你是……自愿的吗?”
    傅音旭抿一下唇,“皇后娘娘让我入的宫,我回绝不了,清烟弟弟若问我是否自愿,我是愿意的。”
    沈清烟张大了眼,顾明渊说的没错,她是自己愿意进宫的,所以摈弃了她们私下的约定。
    傅音旭轻柔道,“我可以跟清烟弟弟先定下亲事,八公主及笄后大约就会谈婚论嫁,我在宫里呆不了多长时间,清烟弟弟愿意等等我吗?”
    沈清烟目视着傅音旭诚挚的神情,点不下头,顾明渊让她等,现在表姑娘也让她等,她不想漫无目的的等着,她一刻也等不了,她最后用乞求的语气问傅音旭,“我给你当婢女,你能带我进宫吗?”
    这话太天真了,她现下还在顾明渊手里,先不说顾明渊会不会放人,就算顾明渊让她跟着傅音旭,入宫后遇着八公主,八公主认得她这张脸,除非她不要命了。
    傅音旭怜惜道,“我与你订完亲,由我父亲出面,表哥不会不放人,你回永康伯府等我?”
    回永康伯府,她父亲和沈浔不会放过她,她会比在顾明渊手里更惨,可能等不到表姑娘出宫,她就死了。
    沈清烟双眸尽是血丝,良久对她笑一下,“表姑娘要进宫了,以后再出宫便是皇宠加身,我更配不上表姑娘了,表姑娘值得更好的夫君,我们的亲事就作罢吧。”
    她要与她告辞。
    傅音旭叫住她道,“我入宫做伴读,待我出宫后清烟弟弟与我成婚,若清烟弟弟想做官,或者想做任何事,我都能为清烟弟弟铺路。”
    沈清烟手脚冰寒,她只是想无忧无虑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她不想做官,不想做任何事。
    恰时屋外的丫鬟说顾窈过来了。
    沈清烟很匆忙的僵笑,“不用了,三姑娘来了,我就不叨扰表姑娘了。”
    她极快的跑出屋去,便没看到傅音旭冷下来的脸,傅音旭目送着她跑出采杏园,心下荒凉,她的帕子被沈清烟送给了徐远昭,顾明渊去找徐远昭要帕子,转头皇后娘娘就要她入宫做伴读。
    是顾明渊设的局,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在乎她这个幼时定下的未婚妻,东宫想拿捏他,她想入宫做伴读。
    她自愿踏入这陷阱,却没想到舍弃了沈清烟。
    作者有话说:
    卡文有点厉害,真的对不住,这张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吧,然后我吃完饭老样子再码一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清烟出采杏园前, 和那位认回来的顾窈远远打了照面,她的眉眼和顾明渊有几分像,容貌清艳, 体态袅袅, 对方还跟她笑了下。
    笑起来更像顾明渊了。
    沈清烟也回她一个笑,随即眼泪蒙蒙转过头, 这雪天里, 走路都踉踉跄跄,离开采杏园后,回去的路上铺了一层雪, 天地一色,白茫茫一片, 沈清烟茫然的站在路口上, 一时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雪茗走近来牵着她。
    沈清烟才被她带着走了一段路, 绕过梅林时, 正见那枝头梅花开的正红, 雪茗摘了花枝放在她手里, 隔着枝桠还能看见采杏园,只见那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傅音旭和顾窈手牵着手笑盈盈的上了马车,马车行过的地面压了一条长长的滚轮痕迹,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
    沈清烟便想到最初跟表姑娘见面时的情形,那时只觉表姑娘温和可亲,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表姑娘给她量过衣裳, 喂过吃的, 送过点心, 送过金钏指环,表姑娘不止一次的对她表现出善意,这么多年,除了大姐姐,只有表姑娘一个女子愿意与她结交,在她心底终究是不同的。
    表姑娘说想嫁给她,她也想娶表姑娘,她把表姑娘当成了暂时的依靠,她以为她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忘了,表姑娘有很多朋友,表姑娘的朋友个个都是贵女,她比不得那些贵女,她很不起眼,表姑娘舍了她并不会有太多伤心,也许更是一身轻。
    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
    表姑娘不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找错人了。
    雪茗看她煞白着脸,身体颤抖,伸胳膊扶住她,笑说,“回去小的给您做糖冬瓜吃。”
    沈清烟哑声道好,手里的花枝落到地上,埋进雪里被脚踩过碎了一地红,她轻轻的吩咐雪茗,“金钏指环送还给表姑娘吧。”
    雪茗柔柔道,“您不要了?”
    “……那是皇后娘娘赏赐下的,若是遗落了会没命的,还给表姑娘吧,”沈清烟道。
    雪茗便没再多说,陪她一起回了静水居,进次间后她乖乖坐在玫瑰椅上,雪茗搬进来一个小炉子,生火炒糖冬瓜,沈清烟便坐在炉子边吃了小半个时辰的糖冬瓜,午膳也不吃了,进绣床午睡,雪茗给她掖好被角,捏着帕子把她眼角湿湿的泪擦掉,往香炉燃了些安神香,便退出次间。
    当日下午雪茗替沈清烟把指环送回给傅音旭,傅音旭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
    雪茗回来后沈清烟也没问,兀自在里头闷着,晚间也如常的用罢晚膳早早歇下。
    顾明渊没进次间找她的麻烦。
    如此过了有五六日,她跟顾明渊竟都没见着,她也想过顾明渊会怎么收拾她,可她每日不出去,顾明渊也不进来,只有雪茗会同她说一些外头事。
    譬如那王家嚣张跋扈,前脚皇后娘娘说媒,后脚那?????王泽选要上门说亲,被顾明渊给挡了回去,还不肯善罢甘休,在京里传遍了说是淑妃亲自牵线,先前想来英国公府递帖子说媒的人家统统不敢过来了。
    可谁能想到,这王承修在外头养了外室,那外室的娘好些日子没见着女儿,偏寻到顾窈跟前求她救自己的女儿,原来那外室已经有了七个多月身孕,算起来沈清烟的大姐姐还没被王承修休弃时,王承修就有了这外室,沈清烟不禁又心疼她大姐姐。
    但这后边事就吓人了,据那外室的娘所说,一开始王承修说的极好听,是要纳这外室做妾的,可转头就翻脸不认,说要娶顾窈,不能在新夫人进门前先让一个外室产子,那外室抵死不从,就被他叫几个老仆带走了,已有四个月没回来过,那外室的娘递了状纸去顺天府,顺天府的府丞是王承修母亲的堂兄弟,不仅不管,还把那老妇人打了一顿。
    这顾窈便顺手将这妇人送去了即将致仕的都御史府上,那都御史向来跟王泽选不对付,一听此事,连夜就拿了王承修入都察院诏狱。
    王承修被抓去诏狱后,愣是不承认自己有外室,那丢女儿的老妇人虽没有证词,却认得王承修的几个小厮,在她的指认下,小厮们全给抓起来严刑拷打,那些小厮平日里跟着王承修耀武扬威,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遭了一顿刑罚后,就全部交代了。
    原来在今年八月份,王承修叫人将那大着肚子的外室沉河了,还特地选的燕京城外潞河下游。
    都察院遣了衙役前去潞河下游搜寻,搜寻了整整一夜,都没找到尸骸,这都御史第二日就卸任了,没有他追着不放,又找不到尸首,王家那头是等着都察院乖乖放人的。
    那都御史致仕后,荀琮大哥荀诫顺理成章的升任了都御史,这案子到他大哥手里不过一日,沈清烟大表哥陆恒这个大理寺卿就让人抬着外室的尸骨进了都察院,那老妇人指认出自己的女儿,罪证确凿,两司联合上奏,圣人震怒,当场罢了王承修的职,判其笞刑五十杖,王承修直接被打瘫痪,王泽选也被传唤入宫,因他教子无方,扣其一年俸禄以示惩罚。
    这王家也没脸再来英国公府提亲了。
    沈清烟听完怔愣了好一会儿,道,“姨娘说得对,不能做外室。”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话,圈抱住自己的腿,往下补道,“外室死了都没人知道的。”
    王承修的外室还有娘为她出头,她没有姨娘了,雪茗是顾明渊的人,她若是死了。
    死了就死了,这世上不会有人记得她的。
    她不能给顾明渊做外室,更不能做他的禁脔,可她没地方能跑了。
    雪茗原本想着跟她说这个事儿是让她高兴的,没料到她更消沉,便讪笑说,“王公子罪有应得,您不开心吗?”
    沈清烟当然是开心的,虽不是她大姐姐自己报的仇,但王承修咎由自取,人都瘫了,这辈子也算完了。
    月底她大姐姐回京,听到这事儿必然能扬眉吐气一番!
    雪茗看她面色好了些,轻声笑道,“快过年了,小公爷给您买了新衣裳新首饰,您要不要看看?”
    沈清烟低垂着脸静默,良晌说不想看。
    她进到碧纱橱里,玩起了陀螺,用鞭子把陀螺抽的直转,那发狠的劲儿倒像是把陀螺当成顾明渊打。
    只要一听到顾明渊,她就这般。
    雪茗道,“您跟小公爷都僵持这么多天了……”
    沈清烟不听,陀螺被她打的更凶了。
    雪茗叹气,便故意说,“小的近来新学了妆面,叫酒晕妆,这妆画脸上,要再穿上小公爷给您买上的新襦裙,能有十分颜色,您不想试试吗?”
    她向来也喜欢让雪茗打扮自己,诚然看不出自己样貌美丑,但也有颗爱美的心。
    可这次沈清烟并不吃这一套了,她扭过头道,“我不想试,那些衣服丑死了!”
    那穿衣镜转开,顾明渊冷峭的身形挺立,他面无表情的跟雪茗说,“衣服烧了。”
    雪茗啊了两声。
    顾明渊抬脚进来,跨步坐到临近火盆的杌子上,冷声说,“把她衣服都拿来。”
    沈清烟倏然就湿了眼,立在碧纱橱旁边一动不动。
    雪茗求情道,“……小公爷,我们姑娘说的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
    顾明渊抬高声量,“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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