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恺微微蹙眉。
    的确,这也不是什么会当众出丑的事情。可她就是有种,浅浅的被羞辱了感觉。
    陆诏年提醒自己放低姿态,原本就是她要来的。
    “不管你什么意思,”陆诏年自己给台阶下,“我当时并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需要冷静下来,确认一些事情。”
    陆闻恺从桌台的烟盒里抽了支烟放嘴里,伴着星火引燃的一瞬,朝她睨来。
    他终于出声:“你确认了吗?”
    陆诏年又说不出话了。
    在这种地方,她的感觉全然失灵,一点旧影也捕捉不到。
    陆诏年不敢承认,她其实怀揣侥幸,希望他是。
    不是因为想要终结梦魇的折磨,仅仅希望他是,而已。
    “你心里想的什么?”陆闻恺悄声问旁人要了一枚硬币,手拢成拳,把硬币放在了大拇指指甲盖上。
    “不如我帮你确认。”
    他抬眼看她,也没等到她回答,将硬币抛了出去。
    硬币翻飞。
    吧里好像定格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红的硬币,蓝的人影,动态的,模糊面容的。
    陆诏年记起来了,为什么现在才记起来呢?
    陆诏年转身冲出人群。
    陆闻恺抓住硬币蒙在手背上,扯出一个笑:“可惜不是一美分的硬币。”(林肯硬币)
    孟柔不明所以,来不及问陆闻恺发生了什么,跟着去追陆诏年。
    水果店浅红色灯光照亮行道,陆诏年双手撑膝盖,喘着气。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孟柔扶起陆诏年,发现她脸上血色尽失,不是因为跑了几步才这样的。
    陆诏年看了看孟柔,张嘴不知说什么,转身又往吧里去。
    孟柔一头雾水:“陆小年,你搞什么?”
    *
    那个人和她一样姓陆,陆闻恺,字惜朝。她唤他小哥哥。
    火光摇曳的灯烛中,小哥哥教她功课;
    走马长街,驰骋山野,他们淌过清泉,裹起湿漉漉的衣衫;
    浓烟阵阵的麦田里,他们朝着朦胧的月亮起誓——
    今生今世,你不做我的妻,便是下黄泉也不放过你。
    究竟都是哄她的戏言,他换了军装,遨游于云月之间。
    他留一封遗书,未许来生。
    「三妹敬请:
    不求天上人间占的欢愉,年年今夜,惟盼你恣意如故,长命百岁。
    兄惜朝」
    梵语讲刹那,一念九十刹那,一刹那九百念生。原来她这一生,便是他的一刹那。
    *
    陆诏年为复演千万遍的生死别离而惊慌,为错认而无措,想如果他知道的话该有多难过。
    可是更怕时间流逝,太匆匆。
    陆诏年挤过人群,来到陆闻恺跟前。
    “你再跟我猜一次硬币。”她面上不显,手紧捏成拳,暗光淌过手背青色血管。
    陆闻恺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抬眼瞧她,“想好了?”
    “想好了,输了算我的。”
    陆闻恺摸起桌上硬币,掀动指尖抛起它。
    音乐闷入了水里,卷没硬币起落的动静。
    刹那间,陆诏年撞进了陆闻恺怀里。
    “我想你了。”
    硬币落在了他们脚边。
    陆闻恺不看也晓得,他又输了。
    “嗯。”他的气息将她萦绕,“想得,都恨起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指路37章尾
    第二十三章
    周遭一切静滞了, 陆诏年仰头看着陆闻恺,又好像怎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她能感觉到他,只有他的怀抱能令她安心。想说不恨的, 不恨他,想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想说,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了。
    汹涌的思绪堵住了喉咙, 她张了张嘴, 只能说出一个“小”字。
    “准备抱多久?”陆闻恺移下目光,淡淡睨她。
    嘈杂音乐声混杂旁人的高声谈笑,如同玻璃碎裂一般,冲进陆诏年耳朵。
    陆诏年松了手, 好像找不到中心, 又往后挪半步。距离一下拉开, 她不知如何安放双手, 想起地上硬币,弯腰捡起来。
    陆诏年朝陆闻恺摊开手, 他看都不看她手心的硬币,就那么平静地注视她。
    环境暗光让他的眉眼更显深邃, 难以捉摸。
    陆诏年不经意扫过周围几人,他们神色各异, 尤其和陆闻恺离得很近的女孩子, 看她的目光带有探究。
    “所以是谁输了?”陆诏年说完这话有点紧张,怕惹他生气。从前就怕, 如今还没能改。
    “不作数。”
    陆诏年刚要辩驳, 陆闻恺就笑了下, “因为有人犯规。”
    陆诏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想着先前的事,所有的事,试探般说:“那我惹你生气了吗?”
    陆闻恺抬眸望陆诏年身后看。
    “陆诏年——”
    孟柔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大名。陆诏年转过身去,果见孟柔怒气冲冲地走来。
    “我……”陆诏年张口就被孟柔噼里啪啦打断。
    “你搁这儿演我呢?你刚跑出去我还以为你吓坏了,你又都好了?”
    她抬头看了陆闻恺一眼,更没好脸色,“懂不懂见好就收,欺负无知女大学生有意思吗?”
    “啊?”
    陆诏年愣了,一桌人鸦雀无声。
    “嗯,还蛮有意思的。”陆闻恺一本正经。
    “……”
    孟柔愣了,陆诏年傻了,一桌人根本听不懂这是在讲什么。
    人们决定视若无睹,举着酒杯说起各自的话题。
    “我看我们还是先走了吧。”陆诏年把孟柔拉到身后,对陆闻恺说,“这里太吵了。”
    陆闻恺倾斜放桌上的酒杯,余下一块方冰,“你问题问完了?”
    他掀起眼帘,正好看见她愣怔的模样。
    看起来不大聪明。
    陆诏年确实比平时反应慢了些,思索了一下刚才问了什么,内心毫无波澜——反正已经够乱了。
    她露出招牌笑脸:“我问了,你还没回答呀。”
    陆闻恺微微蹙眉,最终放下空酒杯,视线投过来,他笑:“要是我生气了,你要怎样?”
    陆诏年还真没想好,可是?????看小哥哥的样子,嗯,后果应该很严重。
    “你要生气了,我就哄你啊。”陆诏年被陆闻恺盯得后背发麻。
    陆闻恺问服务生添了杯酒,“去车上等着。”
    陆诏年乖乖点头。
    来到室外,孟柔大“哇”一声,围着陆诏年左右端详:“原来你是川剧传人啊!”
    陆诏年慢慢挪开步履,上了车。
    孟柔陪陆诏年在车上等着,陆诏年简短地叙述了经过,说完“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孟柔连问了三遍真的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人生的奇遇怎么都给你撞上了?”孟柔仰头,终于发出感叹。
    陆诏年看向窗外,树影婆娑,酒吧入口狭窄黯淡。
    “孟柔,你说来世喜欢上同一个人的概率很小,我想也是。但你知道么,我并非撞上了这微渺的可能,是我的执念带我到这里来的。”
    “果然啊,努力才幸运!”
    幸运的人相爱,没有阻碍,进入生活,柴米油盐,一地鸡毛,便散了,最后连恨都那么敷衍,终老的时候全都忘记,来生又做新的梦。
    只有爱到发疯,恨入骨髓,模糊了面貌,两个人的伤口黏合,再无法分开,才会念念有词盼着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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