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保证事成?”
    说话的独眼男人名叫苏东,嵊州人,在魔界体量庞大的募兵之中小有名气。募兵特指为金钱利益参与战争的修行者,通常为雇佣制,拿钱卖命。苏东此行来机关城受雇于朱王,这位王爵管辖的朱州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富饶地界。他本人好大喜功,曾命所有受他统辖的城池建造朱王庙,后经大臣劝谏,以“只有死人才进庙受香火供奉”的说辞制止,只是这件事传出宫闱就成了笑料。
    朱王的无能举世皆知,但他父亲老朱王十分有才能,为他奠定了一片大好基业。钦点的五名托孤重臣各个是当世奇才,朱王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人毫无主见,听劝。能干的大臣,听话的王爵,两相结合,老朱王留下的基业这么些年也没被朱王糟蹋干净,反而隐隐有扩张态势。
    虞皇室的统治千年前已形同虚设,只是藩王割据形成了鼎立局势,导致魔界的动乱一直持续,千年没争出个一二。
    镇荒海暴乱、法神陨落,这些正是三界数万年未曾有过的变局。谁能在这变局中抓住机遇,谁就有可能一统魔界,改朝换代,替代虞皇室成为魔界的魔主。朱王正是这场硝烟尚小战争的积极参与者,这人胆儿小,寻思买几颗机关石时刻保护自己的小命,这就是苏东出现在此的原因。
    苏东不缺人。作为募兵,他的朋友也都是干这行的,刀口舔血的狠人,各有各的本事。可惜他发现这些夺石之人都特别聪明,欺软怕硬,形同王八能攻能守,硬追着杀要花费大量时间。如果杀人能得分,这时间浪费一下也值得。问题是不得分,那就堪比予他人作嫁衣,白干!
    就在头疼的时候,这人找上门来说能让他赢。必赢的办法有风险,听起来也不可思议,起码他这个粗人就想不出这种鬼点子。
    “前五就能赢何不如大家通力合作?一个人单打独斗胜率小,大家扭成一股绳胜率就很高了。”
    “怎么做?”他问那个青年人。
    “题目足够多,而且我这个办法还有四重保险。”
    “你直说就行,我粗人听不懂。”
    “简而言之,我们这些同意合作的队伍都保证自己的分是一样的。打个比方:现在有甲乙丙丁四支队伍。其中甲乙都获得十分,丙获八分,丁获六分,那甲和乙就都是第一,丙是第二,丁是第三。对还是不对?”
    苏东琢磨了一下说,“没错。”
    “好,那我继续。现在甲乙丙丁四支队伍,甲乙还都是十分,丙十二分,丁八分,那现在第一名就是丙,甲和乙并列第二,丁就是第四名。对还是不对?”
    “对。”
    “好!现在比赛的规则是前三晋级,那请问壮士,何种情况下能保证甲乙一定晋级?”
    苏东斟酌片刻,领悟后,他一双牛大的眼睛缓缓大睁着,“只要甲乙分数一样,不管丙丁分数多少都一定能赢……”
    “对,不过这个前提是只有四支队伍。那如果扩展到五支,甲乙要怎么保证自己能赢呢?”青年人得意地笑了,他很喜欢苏东此刻的表情。
    “只要能再拉个人入伙,三个人分数一致!”
    “壮士,陆某佩服,您一点就通!”陆人甲继续往后说道:“把这套必胜之法迁移到我们今天的比试之中,咱只要保证自己至少是第五名,这就是我说的四道保险。不一定要第一,不一定要第二,第三第四无所谓,只要第五——就足够!”
    “等等!”苏东忙止住年轻人。他现在被这人说得脑壳儿晕、耳根儿软。
    “壮士……”
    “不不不,你先别说话,我理理。”苏东摇了摇脑袋,冷静了些果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这法子,是有前提的呀。五队取前三要保证至少三个人合谋。咱们这十八队取前五,岂不是要十四个队伍合谋?”
    “壮士你问到点子上了!是啊,十八擢五就需要十四支队伍合谋才能保证大家都赢。不过,机关石就十二颗,十八支队伍都赢是根本不够分的,所以这点不可能。”
    “那你说这些不全是屁话!”苏东觉得自己被这人狠狠耍了一番!
    青年陆人甲不可思议道:“壮士,我看你也不是心软的人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不够分,杀不就好了。杀到只剩下十二支队伍还怕不够分吗?而且这样还有个好处——我们只需八队同谋就够了,大大降低了游说的难度不是吗?”
    苏东鼻下喷出两道粗气,“哼,你说得轻巧!这些人一个个属缩头王八的,怎么杀!”
    “壮士啊,你一队单打独斗自然难。但是咱们那么多同伙,难什么!最简单的,把他们答题的、主攻的杀了,队伍自然散!三轮时间,不要太轻松。”
    “好,杀人不是问题,那你八队同谋怎么保证不出叛徒?”
    “所以我们要筛选啊!第一轮先选定合作对象,您就是这时候进入我们视野的。同谋者,首先要有能力答题,总不能把题喂嘴边您答不出来可就白费。其次要能攻能守,方便咱们清除那些不愿意合作的,最后就是诚信。”
    “你怎么保证诚信?这个是最虚的。要知道,人心隔肚皮。”
    “这个您不用操心,我们来检验,现在就看您参与不参与了。”
    苏东一反常态的没有犹豫,他只是狞笑道:“等你找齐另外六队,我再考虑吧。”
    陆人甲悠哉道:“那我只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他成竹在胸,根本不怕苏东这招太极拳。他看了看那柱香,继续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小可先行告辞。”
    青年离去后,苏东从歇山殿宇中走出,一人上前问道:“大哥,什么情况?”
    苏东,“那白面去了哪?”
    “哦,刚从里出来就被修士接走了。”
    苏东明晓地点了点头,“沐英,你大哥我识人还算有两把刷子。那白面表情虚浮张牙舞爪,怎么看都不像心思细腻机巧之人,恐只是个说客。”
    “意思他背后还有别人?”
    “自然!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什么。只是白面的说辞实在难以让人拒绝。要知道,这块肉咱们不分着吃,有的是人啃上去!更怕咱们当了这块儿肉。”
    “大哥,你这些话小弟真听不明白。他和你究竟说了什么?”
    苏东随即简略告知。沐英听毕道:“最好先观察一轮。”
    那面,陆人甲返回队中。他洋洋得意,踱步至角落里的燕疤瘌旁说,“厨子手艺再好也要小二招呼客人来吃才行,盖在锅里除了捂馊了倒掉还能做什么?”
    燕疤瘌性子沉闷,面对陆人甲的挑衅除了安静地坐着无甚反应。陆人甲顿时意兴阑珊,尤其燕疤瘌的丑眼睛总能把人瞧得恶寒,他息了气焰问道:“这回子笼络了四队,你说,后面该怎么验?”
    “题。”
    言简意赅,陆人甲奉上谈下合作后四名同谋者记下的题目。燕疤瘌将这些题抄录后分好,一共是十八道,以四三二一分出四组,剩下的揣入袖中。
    “他们告知你的队伍标号不一定是真的。我现在将题打乱,分出四组,你随机发予他们,告诉他们答题时只能答分给他们的题,否则合作解除。”
    交谈时两人难免对上眼,陆人甲嬉笑着把分好的题目接下,说道:“你们这些脏奴,单是看你们的眼睛,就能让人感觉到恶毒和阴险,无怪乎那么多人被刨了眼。可惜,你这双眼怎么就没被人刨干净呢。”
    脏奴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面的墨绿据传是女神明濒死时降下的诅咒,颜色如同标记,令这些脏奴无处遁形,即使不惜代价将眼睛毁掉,失去眼睛的人也很难过正常的生活。
    陆人甲很失望。他说了这么剜心恶毒的话,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令他不爽快。
    第一轮结束后成绩发布,陆人甲额头直冒冷汗。他没听错,那四支队伍全部都是零分。他按燕疤瘌说得给了他们四分、三分、二分、一分的题目,结果呢?
    他一定是被燕疤瘌算计了!
    陆人甲怒从心中起,一把把燕疤瘌薅过来质问。对方只露着一双眼睛,形状狭长瞳仁偏小。说难听点这是蛇态三白眼,左右下三不着,瞟一下就像在鄙夷轻慢别人,让人想揍他。
    “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燕疤瘌大方承认,对陆人甲的粗鲁毫不在意。
    “题我在抄录时换掉了,都是错的。你太张扬,提前告诉你恐会漏底。”
    陆人甲呲牙咧嘴的表情干在脸上。
    连他也算计了,燕疤瘌心眼很坏。可说燕疤瘌不拿他当回事,人又努力地解释给他听。
    “行!我真服了你。你搞这出,图什么?”
    陆人甲把被攥成一坨的衣领子松开,燕疤瘌理了理褶皱若无其事道:“起码证明他们听话,也证实他们告诉你的队伍标号是正确的。下一轮上半柱香请务必将另三队找齐。以你的游说能力这并不难。”
    “……”
    这算什么,扇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宁愿燕疤瘌一直拿他当垃圾。
    “少爷,他把我当小孩哄!”陆人甲立刻向上告状。他口中的少爷来历不明,陆人甲拿钱办事,只知道少爷给他钱那就是他陆人甲现在的老大。
    少爷很无奈,“你就听他的吧!”站在了燕疤瘌这边。
    要不说陆人甲有职业道德呢?作为专习游说演讲的纵横家,心里憋气还是把活儿干好了。
    第二轮下半柱香他把这些同谋聚在一起。按着燕疤瘌交待的话术,收集了题目给燕疤瘌抄录。
    “又分题?你小子敢忘了你说的,老子一定扒你皮!”陆人甲分题时被威胁了只能干笑。
    上一轮遭骗的又不是你们几个,老子也遭骗了!
    他心中不忿,面上陪笑道:
    “你们互相打过照面,围杀人的事就好办了。拿到题目后,剩下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不遗余力地杀吧!”
    第二轮结束,残存十四队。成绩公布,八队得分相同。陆人甲见状兴奋不已,“再杀两队咱们就赢定了。”
    燕疤瘌难得笑出了声。
    “标号和分数对上了吗?”
    陆人甲回过神来,“八队里两个队伍的标号不对!可是那怎么能八个队伍分数一样呢?不应该是六个吗!”
    “这正是不可预测的变化。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外的队伍就得这么些分。又或许这两队是计划内的队伍但是谎报了标号。无论怎样,为了降低风险,还是要把标号不在内的那两队清除掉。他们现在很有可能隐报了题目,既利用咱们收集题目,又隐瞒题目吃独食拿更靠前的名次。陆人甲,你见过他们。找出来,由你带着人去做。”
    陆人甲此刻觉得,眼前身形佝偻的男人在除恶心外还多了几分恐怖。
    这人的计策里所有阻拦的,所有可能导致失败的,都会被铲除干净。
    “……你怎么确定剩下的六队没有问题?”
    陆人甲现在还执着地问燕疤瘌,因为他就是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算计到什么地步。
    “我不能确定,只是相较之下,他们是可信的。”
    “你认为他们可信的办法是什么?总不可能看眼缘吧!你一定又检验了什么。”
    “这很重要吗?”时间差不多了,燕疤瘌走向第二栈道。途中他路过一群人,从人群腿脚间的缝隙看去,中间躺着一名鲜血淋漓的伤者。
    “你就当我好奇。反正现在你已经检验过了,还怕我泄底?”
    燕疤瘌是个圆滑的人,为了尽早摆脱纠缠,他开始说明他在第二轮用的检验之法。期间他路过一个若有所思的女人,女人身上有着沉静古旧的气质,令人联想到僻静之地布满青苔的腐烂古木,令他多留意了几分。
    桃花眼瓜子脸,容貌放在魔界也算美人,不过这张脸和她的气质实在不相称。
    “我让你分题的时候告诉过你,这些题要发给特定的队伍。检验的方式很简单,以队为单位交换题目。不同队伍送来的题整体交换,其中各有一道假题,依据最后的得分就可以粗略估计哪些队伍居心不良,哪些队伍诚意不足。比如甲队答题后有多过两道的错题,那就说明乙队供述假题。如果乙队最后得分正好是题目数,那说明甲队题目无错,但乙队偷藏题目。交换是特定的,运用这种方式可以精确地锁到队伍。标号并不重要,因为标号和人绑定。只要你在,哪怕这个队伍假说了他的标号,你也可以通过样貌认出这个队伍的人。强调标号不过是幌子,让那些人联想到可以假编标号瞒天过海罢了。”
    听完这一切,陆人甲站在栈道上久久不能回神。最后他露出厌恶的表情,主动离燕疤瘌远些,再也不凑过去讽刺挖苦他。
    心思如此缜密者,心肠如此狠毒者,一点小事得罪岂不是要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现在你知道,该杀的还有一队了。”
    燕疤瘌眯起眼睛。陆人甲联想到他黑布巾下的嘴在笑就恶寒不止。
    “知道。第十七队。因为和他交换的第八队分数低了三分。”
    “聪明。把这三队杀完,灭了祸患又凑足了必胜的条件,其他盟友将会更相信你。哦,还起了杀鸡儆猴的功用,一箭四雕何乐不为。”
    燕疤瘌的声音很有特色,沙哑的像咳了一辈子的肺痨鬼,快失声又强说的难听。
    闸机开放,队内两名修士在前方唤出飞剑,准备搭载燕疤瘌和陆人甲。正当此时,一虎背熊腰的男子从西北方暴冲过来,冲锋的速度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燕疤瘌本能一惊,心跳还未及加速便被男子拉起手臂拽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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