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园的人工湖旁空无一人。
    蚀骨的寒风呼啸而过,伴着细密冰凉的雨滴,绵绵不绝地拍打在脸上,钻进皮肤,针扎般的刺痛感。
    舒航在雨中站在近一个小时。
    他看着墨黑的湖面,仿佛置身于悬崖顶端,被人吊在半空中,一只脚踏进地狱。
    心痛的窒息感压的他呼吸困难,雨水浇不灭身体的温度,却能扑灭胸腔那团炙热的火焰。
    他对爱情的所有期待,在冷风中逐一瓦解,破碎成灰。
    几米之外,孤立的路灯杆旁,牧洲撑着黑伞,冻成冰雕的妮娜缩在他怀里,用他的外套包裹自己,好奇的袋鼠宝宝探出半个头,那双黑亮如宝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湖边的男人。
    “牧洲,这家伙该不会真想跳湖吧?”
    男人习惯她乱七八糟的脑洞,下巴搁在她头顶,当成支架使,“要跳早就跳了,还能等到现在?”
    “那可说不定,黄泉路也有良辰吉日,他等到12点一跃而下,余魂未了,以后就是孤魂野鬼,常年徘徊在我们身边,时不时飘来一句鬼话,娜娜,我好冷”
    “咳咳咳。”
    牧洲差点呛死,笑声不绝于耳。
    他暗自感叹,这姑娘不该写什么狗血言情小说,简直埋没人才,人鬼情未了的桥段更适合她。
    妮娜沉浸在自己的发散性思维中,故事编得有模有样,牧洲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妮娜后知后觉想起今晚的主角,再定睛一看。
    卧槽。
    胖虎不见了。
    “完了,完了,这家伙真殉情了。”
    妮娜迅速脱离牧洲的保护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湖边,黑漆漆的湖面静若一潭死水,狂风吹过,荡起水波涟漪。
    她转身看向跟上来的牧洲,心急如焚,眼泪都要下来了,“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警?可警察出了名的慢动作,等他们把胖虎捞上来会不会已经冻成僵尸?”
    牧洲没吱声,余光瞥见她身后缓慢靠近的舒航,那抹悲痛欲绝的小眼神,幽幽怨怨。
    妮娜情绪波动巨大,眼泪说掉就掉,仰着头哇哇大哭,哭丧似的。
    “我可怜的胖虎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姑娘没了我给你介绍十个百个,为了这么个傻逼女的不值得啊”
    牧洲努力憋笑安抚,“你先别着急”
    “不行,我得下去,我得把胖虎捞上来,他不能就这么没了,他要不在我以后多无聊,我都没人可以欺负了。可怜我蓝发人送黑发人,意难平啊意难平”
    她越说越难过,热血上头,刚准备为友情孤注一掷,恰逢此时,她耳边飘来男人沉痛的靡靡之音,“娜娜”
    妮娜僵住,慢慢转头,见着垮着苦瓜脸的舒航,瞪着大眼破口尖叫“操,有鬼!”
    兔子似的火速蹦到牧洲身上,紧闭双眼,嘴里念着乱七八糟的驱魔咒语。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牧洲差点笑岔气,这姑娘可爱得让人爱不释手,又软又甜的开心果一枚。
    “哪有鬼,大活人一个。”男人抬手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妮娜狐疑地转头瞄了眼舒航,虽说印堂发黑,眼神飘忽,但看着的确不像殉情的野鬼。
    她慢慢从牧洲身上滑下来,好没气地走到舒航跟前,两手叉腰,“你没事玩什么失踪,吓死人了!”
    舒航委屈巴巴,指了指渐大的雨势,“我冷,树下避避雨。”
    妮娜深深叹了口气,看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声音放轻,“你肚子饿不饿?”
    他精神恍惚的点头,身上单薄的衣料早被淋湿,宛如一条被人抛弃的落水狗。
    “那你想吃什么?”
    “酒。”
    “好,我陪你喝,喝到你开心为止。”
    舒航低头,看着她无比诚挚的眼神,不禁湿透眼眶。
    她小小的身体仿佛蕴藏着巨大能量,平时对他的万般嫌弃全化作一股暖风,吹散他心口那团解不开的结。
    友情或许不比爱情热烈,让人那么刻骨铭心。
    它更像你会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一个平平无奇的钥匙扣,一条用旧了的手帕。
    看似平凡,却又缺一不可。
    这世间能为你遮风挡雨,陪你喜怒哀乐的人,岂止爱人一个。
    质朴纯粹的友谊,理应占据一席之地。
    *
    舒航的失恋买醉之旅,不间断的持续叁天。
    妮娜很讲义气的全程作陪,她酒量本就一般,太久没经历醉生梦死的生活,很多时候舒航还没倒,她已经缩在沙发上团成一只小猫咪。
    忙完后的牧洲火速赶回家,刚好撞见他家小醉猫正在梦里打醉拳,他抱起她回房,帮她脱衣服也很乖,熟睡中的姑娘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柔软的湿吻印在他侧脸。
    “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
    牧洲低头看她嘴角甜甜的笑,整天的疲倦化作灰烬,按着她就是一通缠绵的热吻,意乱情迷时,很克制的放开,替她盖好被子。
    他也很幸福。
    拥有她的每分每秒,都像在做梦。
    *
    于是乎,陪酒的人中醉倒一个差班生,来了个终极学霸。
    牧洲的酒量不好不坏,但秒杀小菜鸡舒航还是绰绰有余的,酒过叁巡,他连微醺都算不上,舒航已经抱着酒瓶开始痛哭流涕。
    爱情的酸苦,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那种无法言喻的阵痛。
    牧洲起身给他倒了杯解酒的热茶,在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时递上纸巾,他一声不吭地陪着,清楚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皆是徒劳。
    伤口只能自己慢慢缝合,时间会治愈一切。
    屋里其他两人全都醉倒,牧洲寻了条薄被,盖在同地毯相拥而眠的舒航身上,等忙完这些,他背靠沙发,轻轻闭上眼。
    *
    次日,窗外阴郁散尽,艳阳高照。
    妮娜从宿醉中醒来,口渴难耐,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发现床头柜放着一杯凉水,仰头一饮而尽,解了喉间的干涸。
    她洗漱完毕,打开卧室的门,意外发现开放式厨房那头,某个站在料理台前结实壮硕的背影。
    牧洲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办公,妮娜悄无声息地出现,惊喜似的从后面蹦出来,整个人扑在他后背上。
    “surprise。”
    男人不急不慢地回复完信息,合上电脑放一旁,侧身转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抱进怀里。
    舒航听见动静,回头瞥见嬉笑打闹的两人,似感染那抹甜蜜的气息,眉宇间的灰暗舒展开,整个人豁然开朗,情不自禁扬起唇角。
    “不要了,有人在看。”妮娜红着小脸的藏进他怀里,躲他密密麻麻的吻。
    牧洲低声戏谑,“你还会害羞?”
    “会,但很少。”
    “很少等于没有。”
    “”
    被人赤裸裸的拆穿,她索性不装了,喜笑颜开地搂住他脖子,娇声软语地撒娇,把不远处看戏的舒航当成空气。
    *
    叁人的午餐是舒航亲手做的,加上外卖满满当当一桌。
    他厨艺跟妮娜不相上下,但煎牛排很有天分,一同操作猛如虎,好在成品没有翻车。
    妮娜吃着牧洲切好的牛排,时不时偷瞄两眼胖虎,他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别看了。”
    舒航平静地说:“这件事已经翻篇。”
    “你确定吗?”
    “嗯。”
    他沉沉应声,
    “我已经跟牧洲哥说好,我出钱投资,以后就是他的王牌合伙人,下周我正式去公司上班。”
    妮娜满眼诧异,“你去能干什么?”
    胖虎被问得一愣,这些年在二次元的虚拟世界晃荡,早忘了自己的拿手技能是什么,他也好奇牧洲怎么那么爽快答应,转头看向安静切肉的男人。
    牧洲把切好的牛排分给妮娜,措辞简洁,条理清晰,“第一,他口语好,可以帮我处理进出口贸易,第二,体力好,没事还能帮忙搬搬东西,第叁,人品好,我有事不在时,公司可以放心交给他。”
    舒航恍然大悟。
    还是牧洲哥做人有远见。
    妮娜含着牛排细嚼慢咽,细声嘟囔,“你都富得流油了,闲得没事找罪受。”
    “可不就是闲嘛。”
    胖虎吃着鸡翅,含糊不清的回:“我也得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总不能未来几十年混吃等死吧?”
    “混吃等死不好吗?”
    “你也是有钱人,照样熬夜写小说,你都在努力,我凭什么不能冲一把?”
    妮娜哑然失声,记忆中的那个铁憨憨似乎有些不一样。
    经历过算不上劫难的情劫,单纯憨厚的胖虎仿佛脱了一层透明躯壳,他变得目光坚定,力量充沛,不再沉迷于自己所幻想的虚拟世界。
    他愿意像个爷们那样拿起放下,坦然面对过往的失败。
    宛如南柯一梦,清醒过后,生活仍在继续。
    *
    满血复活后的舒航,识趣地不再打扰这对甜蜜小情侣。
    牧洲和妮娜手牵手送他进电梯,他看着笑容满面的妮娜,总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告诉她,可想了半天没想起,只能先同他们挥手道别。
    等他回到自己车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猛然记起自己要说的事。
    前两天他接到姑妈电话,说下周会和闺蜜一起回国。
    而她的闺蜜,正是妮娜的妈妈。
    那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疯批贵妇,是个让人光想想都会后背发凉的狠角色。
    她是妮娜难舍的柔软,也是永恒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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