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笼星,原子星大型运输机主要坠毁处。
    火势啟动了监狱大范围的洒水系统,绍翰翻开碎块,鑽出分离的机身残骸,他成功倖存,身体难免受了些伤。
    运输机坠落时,绍翰紧抓系着天牢的绳索,撞上监狱的剎那,他便松开绳索,双手抱头,两腿紧缩,整隻豹缩成一团蓬松毛茸的球,外是柔软的兽毛,内是紧护全身的净力,以此应对巨量的衝击。
    好险有在净修罗寺蹲一个月,仅仅一个月的净力运行不光堪用,反让他化解无数次危机,要不他早就死到不能再死,就算猫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死。
    虽离阎王那种程度还很远,但眼下能保住小命就相当够用了。
    洒水系统湿了兽毛,绍翰竖起豹耳,监狱暴动、来自四面八方的混乱直导鼓膜,他有点担心羽雯,要一个普通人在满是病患的监狱里逛大街,怎么想都很危险。
    得先跟那笨女人会合才行,先找笨女人,再找骷髏小鬼。
    绍翰打定主意,他抬头嗅了嗅,运用猫科灵敏的嗅觉,绍翰专注在尘烟中探索羽雯的气味,没料不远处的运输机残骸传来震动,很快就见那名魁梧的原子星士兵踹开机壳,跨出废弃物。
    该死,敌人没掛。
    「想不到你还活着,命真硬。」绍翰流下冷汗,他记得那名士兵,是在天牢上扬言要把他宰掉的傢伙。
    「你不也是?」顶着淋湿的短发和颈部的条码,背扛沉重的机械长柄锤,洒水系统令士兵身外坚硬的泥甲化为泥水,泥水顺他壮硕的身躯滑至地面。见绍翰还活蹦乱跳,士兵不算太意外,好歹是赫赫有名的费洛斯特勤,一摔就死才反常:「说过了,要能活下来,我绝对会杀了你。」
    绍翰仔细观察士兵的症状。
    估计是异质肤,看起来他的皮肤会產生像泥巴的物质,能在坠机中存活,可见那些硬化的泥巴鎧甲有多坚固。
    其次是他背后的机械长柄锤,锤的握柄粗长,锤头的部分有类似音箱的特殊设计,武器整体看上去笨重,机动性低,但威力肯定不容小覷,想挥舞那种长槓桿的重武器,块头势必得壮如熊。
    回想先前见过的原子星士兵,那些跑龙套配戴的武器都很制式化,反观这名士兵的武器,看就知道是创世动力的客製品。
    重点就是客製品,在原子星,士兵若想获得对应病症的客製武器,军阶须达少校门槛,换而言之,这名士兵的综合评级至少有s。
    费洛斯会定期为特勤人员上课,虽说绍翰五堂课有三堂都在打瞌睡,但他多少也听进一些东西,毕竟羽雯可不会让他一路睡到爽,多半会一拳把他揍醒。
    绍翰试图瓦解敌人的参战动机:「现在宰掉我有啥好处?任务目标搞丢了,原子星也拿不到尾款吧?」
    「最糟的情况是那样没错,但比起空手回去,再被上头押去第四实验所报废,把你宰掉后再死,心情会舒坦很多。」脚踩泥巴,士兵满怀敌意瞪视绍翰:「况且目标说不定还活着,把你收拾后再去找目标,这才是最积极的策略。」
    看来这战是闪不掉了。绍翰心想。
    两对锋利的目光紧盯彼此,绍翰绷紧神经,士兵拔出长柄锤,战火一触即发,突来的脚步却换得他俩同时转头,只见乱入的第三者从右方塌陷的建筑结构中探出身。
    那名乱入者暂缓了决斗,他身穿囚服,左胸掛着白牌,右眼袋下有一纵蓝色条码,手持一把缺少辅助瞄准仪的机械手枪,男子带着过分平静的双瞳来到此地。
    那名男子绍翰认得,他正是头先在酒馆里见到的「房客」,叫弓褆。
    「果然。」这是弓褆见到绍翰的第一句话,瞧绍翰皱起眉头,弓褆便补述:「你果然是费洛斯的人,费洛斯出来的病患神韵就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啊,就是一般人口中常说的『眼中有光』,大概是那样吧?」
    这突然冒出的间杂人在说啥?
    意思是在酒馆那时,他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少马后炮!真要看穿我的底细,你大可在酒馆揭发我,何必顾着跟女人亲热?」绍翰警戒弓褆手中的枪,他并未松懈战斗架势。
    「揭露你的身份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又没人付我钱。」弓褆维持没有情绪的一号表情。
    看不惯弓褆和敌人间聊,士兵气得直打岔,他朝弓褆粗声:「别浪费时间,快和我一起干掉敌人!」
    弓褆丝毫没有搅局的意愿,他反看着士兵问:「你就是萨曼少校吧?依上头的交代,你们原子星应该护送我离开这里,不是吗?」
    「是没看到任务被费洛斯的走狗搞砸?」名为萨曼的士兵用下巴指了下绍翰。
    「那你们原子星还真是靠不住,说好要护送我离开海尔安德,到头来我还是得靠自己逃出去,这令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选对阵营呢。」弓褆用左手搔搔颈背,他认为选择队友比努力重要,这正是他甘愿被诺罗恩家族买下的主因。
    「少讲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越快摆平费洛斯,就能越快离开这里。」萨曼狠瞪弓褆,他不晓得这名应是同盟的男子为何如此散漫?
    「看来我们对护送的定义不太一样,所谓护送,就是要由护卫去击退敌人吧?作为被护送者,我不是只要躺平躺好,就会有专机护送我去见金主?凭什么要求我和你一起击退敌人?真要协助你,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出生「鬣眼」的弓褆十分讲求互惠关係。
    「好处就是你可以安稳离开这里,别忘记你是白牌,不过是个cbb,在海尔安德混得那么爽,你以为自己能毫发无伤走出去?也不想想以往眼红你的囚犯,他们难道不会在这节骨眼找你麻烦?」萨曼威胁弓褆。
    见萨曼和弓褆陷入僵局,绍翰倒是松了口气。
    听上去原子星这趟任务除了抓走骷髏小鬼,还得顺道把这名白牌载走,言下之意,原子星和这名叫弓褆的怪咖都算创世动力的人。
    庆幸这叫弓褆的神经病有某种奇怪的坚持,要不自己就得一打二了。
    那么现在呢?
    等他们吵完?还是趁他们内鬨时偷袭?
    绍翰准备伺机行事,萨曼怒火中烧,对此,弓褆淡淡吐了句:「看来,两位都忘记我来到海尔安德的原因了。」
    一句平淡无奇的发言就让绍翰和萨曼双双退了几步。
    没有杀气,也非刻意威吓,仅是道出事实。
    单单一句话就让绍翰收起伺机而动的念头,简单一句话就冻熄萨曼顶上的热火。
    孤身干掉五十九名原子星成员,狙杀三名原子星少将,同时歼灭创世动力两批武装智能机械,上述这些事,弓褆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在强盗集团「鬣眼」中,有则笑话是这么说的。
    上帝一时兴起想杀人,祂搬出狙击枪却不慎闪到腰,令狙击枪落地,狙击枪上的瞄准镜就这么穿透云层,落入凡间,落到了一名男子的双眼上。
    而那名男子就是弓褆。
    神的瞄准镜,何须把绍翰和萨曼放在眼里?
    用一句话镇住两人后,弓褆只管悠悠起步,他用最稀松平常的速度捡起地上遗落的机械步枪,那是死去狱警留下的武器。
    「说到三项评级,我认为政府的评鑑方式有很大的疏漏,例如战斗当下的环境、病患本身具备的武技以及最利于病症发挥的场合,这些因素都无法在评鑑时显现,就拿罕见的思绪解读症来说好了,要一个能读心的病患去餐厅工作,至多就是读心客人想吃的餐点,那样的应用方式是能多危险?但若是把该名病患放去军队里抓间谍,那样的危险度绝不是前者得以比拟??」弓褆熟练地卸除机械步枪上的瞄准辅助仪,新兴科技催生出的瞄准辅助装置,对他而言不过是碍眼的垃圾:「评鑑时,政府单位并没有让我拿起枪枝,最终给了我cbb的评价,使我有种被贬低的感觉,事后想想也不错,让一个cbb的废物去担任国王的贴身护卫,这样的传说才有流传下去的意思。」
    绍翰和萨曼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频冒冷汗,只能静看弓褆背起「客製后」的机械步枪:「或是,一个cbb病患杀光海尔安德所有人并成功越狱,这种荒唐的谣言应该也很有趣,你们説呢?」
    话到这里,弓褆重新睁眼,呼应症状,他无神的双瞳已蜕为星辰般的十字,那对十字瞳映照出宝蓝色光泽、随焦距变化缩放,主十字旁伴随数只银白小十字,小十字得以辅助主瞳孔、同时锁定多方位的复数目标,眼白的部分则被无限的宇宙覆盖。
    以大小十字和宇宙描绘的眼宛若星盘,无数的瞄准镜匯聚于星系,绍翰确信自己正被某道十字锁定,不只锁定,他自觉身上净力的流向已被那对十字瞳看破,再隐密的弱点都难逃神的瞄准镜。
    他妈的,这傢伙也是妖怪。
    绍翰和萨曼不敢吭声,两人的喉咙都怕到哑了,身体更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cbb杀光海尔安德所有人并越狱」,他们没人希望弓褆去证实那则荒唐的谣言。
    「开玩笑的。」道出此话时,弓褆可没露出笑容,他始终保持那副没有起伏的一号表情,一个眨眼后,他眼中的星盘便消失,褪回平时清虚的瞳:「两位别紧张,杀死你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被金主碎念,我可不干。」
    弓褆从狱警的尸体身上摸了些弹药,他最后朝绍翰的方向走,打算从那个方向离开,继续他稍早的一弹一尸体,或是一弹双尸。
    弓褆看着绍翰道:「不过我私心希望你获胜,世人都说『眼中有光』才是完整的人,明明大家都那么说,偏偏缺少那个要素的我,却不曾败给你们这些眼睛发光的傢伙,如果能输给你们,我或许就能从你们身上理解,那道光究竟是什么??」
    无视绍翰一脸费解,弓褆与绍翰擦肩而过:「愿我们后会有期。」
    雨中,为枪而生的男子踩着遍地泥泞,独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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