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妱儿摆手道:“没事,我不饿。”
    这些点心入口也尝不出味道,她便懒得去吃,不过待得实在无聊,便一时忍不住和常见聊了起来。
    “你姓常吗?是哪个常呢?”
    “属下不姓常,常见这二字是王爷起的。”常见颇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解释道:“王爷当年觉得他会同属下常常见面,所以就用这二字给属下取了名。”
    宁妱儿以为沈皓行给她取名字已经够糊弄了,没想到常见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桌对面的那个正在吃点心的随从,压声道:“我听侯爷叫他白俊,该不是因为他又白……又俊吧?”
    常见点头道:“正是。”
    宁妱儿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沈皓行明明读过那样多的书,给身边人取名却还是这样随心所欲,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寿宴还未结束,宁妱儿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大半壶茶水,这会儿又想出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常见,掩唇道:“可有出恭之处?”
    常见朝对面递了个眼色,他们这桌的人皆站起来朝外走去,宁妱儿还是跟在中间。
    门外候着宫人,将他们一行人引去一处井匽。
    这井匽是分男女之处的,这几名随从不能入女处,而宁妱儿这身装扮进去也会将里面的人吓到,白俊去男处绕了一圈,见里面无人,这才敢让宁妱儿进去,其他人都在外候着。
    宁妱儿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回到殿门前,正打算进去时,一旁便走来几人。
    宁妱儿将头埋得极低,没有去看来人是谁,见常见停下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容贵妃吉祥。”
    常见的声音一出,宁妱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王婉容目光穿过前面两人的肩头,直直落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本宫有东西给魏王,需得两个人去容乐宫取一趟。”她话是对常见说的,眼神却始终在宁妱儿身上。
    常见知道容贵妃对宁妱儿是有杀心的,他刻意横挪一步,将宁妱儿彻底隐在身后,回头随意指了两个人。
    容贵妃却是冷冷勾起唇角道:“你们两个,跟本宫走。”
    宁妱儿虽然没有抬眼看,可莫名就觉得容贵妃是在对她说话,果然,常见立即就道:“王爷吩咐属下必须在外候着,至于这小太监,他是新入府的,尚不懂规矩……”
    “那本宫便待魏王好好教她规矩。”容贵妃不等常见说完,直接冷声将他打断,“如此正好,你留着,她本宫便带走了。”
    常见寸步不让,躬身又道:“王爷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也好,那本宫便不为难你了。”容贵妃说着,慢慢转身道,“本宫当着皇上的面兴许讨一个人会更容易。”
    常见登时一愣,他知道容贵妃绝不是随口说说,她是真的做得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讨要魏王身边的一个太监,这件事哪怕旁人觉得再不合理,皇上都有可能去应允她。
    到时候再想拒绝便难如登天。
    常见连忙道:“娘娘请留步。”
    容贵妃慢慢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用眼角睨着身后问:“可还有什么托辞?”
    常见立即拱手道:“不敢!”
    容贵妃唇角微扬,转身朝外走去。
    第三十七章
    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去容乐宫的路上, 王婉容乘坐步撵,常见与宁妱儿跟在其后,宁妱儿直到此刻才渐渐意识到, 容贵妃是知道她的, 且还是有意冲她来的。
    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尤其是跪在容乐宫的大殿上, 王婉容目光冷冽地望着她时,让她周身不禁生出阵阵寒意。
    王婉容挥退殿内宫人,只命桂嬷嬷与宁妱儿留下,常见却稳站不动, 没有半分退下去的意思。
    “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王婉容没有气恼,只是冷笑。
    常见也没去解释, 他单膝落地, 冲上方拱手道:“望娘娘恕罪!”
    王婉容知道沈皓行在意这姑娘,却是没想到会在意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常见可是向来与他不离身的,今日竟会被安排在这姑娘身边,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王婉容没再理会常见, 而是将目光放回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打量了片刻, 忽然道:“抬起脸来。”
    宁妱儿气息抖了一瞬, 连忙抬头, 眸光与上首而坐的王婉容不经意间对上时, 双方的神情都有片刻的怔愣。
    王婉容以为, 能将自己那个清心寡欲二十年的儿子, 勾得连她的话都敢违背的女人, 怎么也得是张祸国殃民的脸, 然而事实却与她想得截然不同,这张娇美的脸,干净的过分。
    后宫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装作毫无心机的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她这样的……
    王婉容眼睛微微眯起,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
    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几遍,最后竟莫名来了一句,“他不舍得给你饭吃?”
    桂嬷嬷一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要好好给这小浪蹄子一个下马威的准备,没料到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她不由惊诧地看向身旁。
    连常见也下意识抬眼朝上方看去。
    宁妱儿方才紧张到大气不敢喘,对上那双几乎与沈皓行一模一样的眉眼时,她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年前,她在赵府第一次看到沈皓行那日。
    这样审视又冰冷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可没想到,她仓皇垂眸时,竟听到这样一句话来。
    若不是王婉容语气过于冷淡,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关切宁妱儿,埋怨沈皓行的意味。
    屋里片刻无声。
    王婉容再次开口:“哑的?”
    宁妱儿这才意识到她是一直在等她回话,忙摇了摇头,开口道:“回娘娘,王爷……他给民女吃饭的,一日三餐,从未缺过。”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宁妱儿在说完这句以后,莫名又补了一句,“王爷待民女是极好的。”
    “呵。”王婉容这声轻笑充斥着讽刺的意味,她一面把玩着手指上修长尖锐的蓄甲,一面望着宁妱儿,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恨他?”
    宁妱儿略微顿了一下,随后立即摇头道:“不恨。”
    王婉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她用帕子掩住唇角,笑了好一阵,才缓缓道:“你可是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在沈皓行拒不入宫这段时间里,王婉容已将宁妱儿的身世背景调查清楚,且还知道她是如何被沈皓行带来的上京。
    所以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王婉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有着这样干净的面容,这般透亮的眸子。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与她的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皆已经嫁为人妇,却又不得已被人抢夺而去。
    只是她遭遇的更加惨烈。
    王婉容想到这儿,眸光在一瞬间又阴沉似不见底的深渊,语气也骤然恢复之前的冰冷,“不要在本宫面前自作聪明。”
    宁妱儿这一次却意外的没有害怕,她仰起脸来正视着那双冷眸道:“民女没有妄言,是真的不恨王爷。”
    王婉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蓄甲将漂亮的雕纹扶手划出几道细痕,“大婚当日,将你强掳而去,你不恨?”
    宁妱儿说得越是真切,王婉容心中生出的愤恼越是强烈,不等宁妱儿回答,她又立即厉声责问道:“那你心中可有愧疚,对你夫君的愧疚?”
    宁妱儿用力抿唇,也终是将目光缓缓垂下,片刻后极为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发生这件事并不是民女的意愿,所以需要愧疚的并不是民女。”
    她是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该是她。
    然而这句话落在王婉容耳中,便是狡辩的意思,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对抢夺你的人没有恨,对你辜负的人也没有愧,你说得这是人话么?”
    “民女自幼体弱,在家中数十载多为累赘,任何事也帮不到忙,出不得力,且一生也无以为报,这样的愧疚无论何时都长存在心。王爷将民女带在身旁,起初民女心中的确是有怨怼,然之后王爷待民女却是呵护备至,还有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草药……”
    说到这里,宁妱儿抿了抿唇,声音忽地低了起来,“民女兴许在王爷身边待着,还能多活几日。”
    只要沈皓行待她可以一如既往这样好,待在他身边的确要比待着衡州时身子要更加好。
    王婉容知道她患有心疾的事,如此一来,她倒是能想明白宁妱儿为何会不怨恨沈皓行了。
    然而下一刻,王婉容忽然意识到什么,挑眉问道:“那你可知赵家出事了?”
    宁妱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王婉容有几分意外,只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小姑娘只是知道赵家出事了,却不知道沈皓行明明在最初可以相助,却眼睁睁看着赵家入狱,没有出手的事。
    王婉容目光慢慢落在常见身上,语气不明地轻轻道:“那你可还知,赵家原本不会出事。”
    宁妱儿心脏陡然一紧,随她目光看去。
    方才还隐约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此刻便被两道目光盯上,常见颇有些失措地蹙了蹙眉。
    “哦……”王婉容刻意拉长了声音道,“原来他没有告诉你这些,本宫还以为,你是知道的,难怪你会说不恨他。”
    心脏又是猛烈地颤动了几下,宁妱儿双拳握紧,强忍住不适,她目光从常见身上移回王婉容身上,语气坚定地道:“民女信王爷。”
    在一刻钟前的寿宴上,王婉容称身子不适提前告退,然她刚出去不久,一阵低咳的沈皓行也跟着退了下去。
    得知常见与宁妱儿刚刚被叫去容乐宫,他并未焦急,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前方那道隐约可见的一行人身后。
    在那行人走进容乐宫后,沈皓行才慢慢上前。
    宫中是有规矩的,主子在房中问话,若是挥退身侧宫婢,这些人出来后也不得靠近门窗,必须要站在完全听不到里面声音的地方才可。
    沈皓行进来时,有宫人打算去殿外通传一声,却是让他抬手止住,“娘娘有事,本王在外候着便是。”
    宫人一时有些为难,见沈皓行并未靠近殿门,只是比他们站得位置略微近了一些,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寻常人,站在这个位置的确听不真切里面的谈话声,可沈皓行不同,他多年习武练就得五感要比常人敏锐,尤其是耳力,隔着一扇重重的殿门,也能将里面的话听清,偶尔有些过于轻的字音模糊,也不会影响这段话的意思。
    沈皓行温润的站在那里,神情几乎一直没有变化,直到他听见那句“民女信王爷”时,那双俊美的眼眸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
    殿内宁妱儿因跪得太久,膝盖已经变得又酸又麻,再加上心脏的不适,此刻额上开始冒汗,她手指在身旁的地板上略微点了几下,努力地稳住身形。
    王婉容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小姑娘至少会心急地询问两句赵家的事,却没想到她这般镇定。
    这份镇定并不是因为她对赵家毫不关心,而是来自她对沈皓行绝对的信任,就好像她知道,无论赵家出了何事,又或者因何出事,沈皓行都会帮赵家安稳渡过。
    王婉容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个小姑娘了,她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在得知面前的男人是皇上,而她因倾心于她就将她强掳而走时,那一刻的她就已经恨透了他。再后来,她知道郁家满门被屠时,更是恨不能将沈无陵碎尸万段。
    她从不会与他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也会毫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她曾真的站在沈无陵面前说,她总有一天会让他后悔,会将他碎尸万段……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生下沈皓行之后有了些许改变。
    她对他还是无爱,只是不会再日日叫骂,在沈无陵眼中,这更像是认命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不是,这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你确定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说的?”
    王婉容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肯开口求她,她会将赵家的事说出,甚至……直接给她痛快,让她日后再免受苦难的折磨也可以。
    因为她还是不能相信,宁妱儿会真心实意地跟在沈皓行身边。
    “娘娘,”宁妱儿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她努力挺直了那一度摇摇晃晃的后脊,膝行两步上前,仰头对她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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