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记不得自己今年几岁了。
    从有记忆以来,他便和父亲共居在骯脏狭小的公寓里,每天扮演着父亲的摇钱树。
    在这个部分的城市,吸毒、嫖妓和犯罪的人们充斥大街,离奇消失的人或突然出现的尸体的日日可见,却无人关心,更不会有人在乎一个破烂小公寓里,默默无名的少年被自己的父亲出卖给有钱人们作为消遣。
    父亲是个将所有时间和金钱花在酒精和女人身上的男人,唯一稍微清醒、打扮得体面的时侯,只有他和有钱人们进行交易时。
    旭从来不明白父亲是如何联系上那些打扮光鲜亮丽的有钱人们。他们明明居住于骯脏齷齪的旧城区,却总是有暴发户、无聊贵妇或富家子弟找上门,和父亲签订半年到一年不等的租约,而租借物是旭。
    每期的租金都十分可观,至少够父亲游手好间享乐好一阵子。
    「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不要『用坏』就好。」父亲总是咧着满口黄牙对租客们这么说。
    被当作连动物都不如的「工具」出租,挨饿、挨打是家常便饭,皮鞭、酒瓶、烟头在旭身上反覆留下疤痕,刀伤、枪伤是他被当作狩猎玩具时的遗留物,四肢的骨头全都断过。
    他记不得自己被紧急送医过多少次。
    当然,依据租约,租客必须负担全部责任、医药费,以及息事寧人的贿赂金;若旭不幸残废或死亡,导致他没办法再接下一份工作的话,租客还得付父亲一大笔赔偿金,金额够父亲挥霍一辈子了。
    可悲的是,正因为这条合约条款,旭除了全身疤痕累累、些许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弱之外,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还四肢健全,耳目皆明。
    他还能继续被随意使用。
    旭从不吭声,也已经失去反抗的力气,只是默默替他唯一的「家人」做事,若是正常的苦力活,他也总会尽全力去做。
    原因无他。内心深处,他仍然相信父亲及有钱人们内心的善。他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对方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努力和真诚所感动,希望父亲会想起他和自己血肉相连,希望租借他的主人们能够因此把他当作「人」来看待。
    然而,现实与童话故事天差地远。从有记忆以来,他换过的租客只能用越来越糟来形容。
    前几天,他被租给一群莫名其妙的年轻男女,对方看上去并不像有钱人,却依然和父亲完成交易。
    工作地点在城郊工业区的某个货仓。
    去到货仓的那天,他差点被杀死。
    左手臂被剜去了一小块肉。
    在家里床上醒来时,闻着熟悉的闷臭味,旭不太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父亲板着一张脸,赏了他一巴掌,用难听的字眼臭骂他差点变成尸体,差点不能为自己带来稳定的收入。
    「狗娘生的,你如果敢死,老子会剁碎你的尸体,再把你从地府拖回来,」父亲满口酒臭地在他的床边谩骂:「既然醒了,明天就开始上工,有个新的傢伙要你。你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还出了医药费给你医手,到时候去好好跟人家道谢啊,臭小鬼。对了,今天给我打扫一下家里。」
    父亲只留下这样的讯息便出门了,对旭的伤势毫不在乎。
    夜晚,旭仰望卧房小窗户外漆黑夜空中的稀疏孤星,在心里替自己过了生日。生日日期是自己随便定下的。
    明天就要去见新的主人了。
    他望着孤星,心想。
    新主人??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还缠着绷带的手臂里。
    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若是这个新主人可以对他好一点点就好了。
    一点点就好,他也不奢求什么。
    在模糊的视线里,他吹熄想象中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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