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对表不需要舍人,但李令之需要跑路,果断拿来当了个话头。
    她顶着风来到政事堂,就很无语——这儿人也太多了!
    尚书基本在列,还来了好几个副官,一对人坐在榻上下棋,棋盘方寸之地上的厮杀显然很是胶着,周边人也是一脸凝重。
    议事时可能都没那么认真,一个个不肯回家。
    李令之大方地走进去,与众人见礼,下棋的暂时偃旗息鼓,原来是崔相公与赵相公。
    赵相公白面微胖,又是个笑眼笑脸,很慈祥的模样,崔相公年过古稀,清癯肃然,略有几分不近人情之感。
    选官遵循身言书判四项,官员打底也得是无缺无损,越往上平头正脸的越多,大部分都很看得过去。年纪大了要不是越来越和气,难免好作个高深莫测,他俩就挺典型。
    游乐的场合,李令之成为目光的焦点压力倒不大,只道:“相公不必顾我,下官是来报舍人厅轮值,交人看一眼就行了。”
    赵相公笑道:“定是九郎偷懒,叫你亲自跑这一趟,得让他多顶两次值夜。”
    他能念叨自家侄孙,李令之不能说同僚小话,只道:“子望与季黎论茶呢,一会儿我还要回去的。他轻易不肯动,之前正好说要露两手请我们喝。”
    赵相公更乐了,“九郎功夫是不错,你们赚啦。”
    崔相公好笑地看过去一眼,那两个不对盘人尽皆知,这位却是张口就来粉饰太平呢。他摇摇头,点着棋盘道:“再不落子算我的了?”又问周围,“下一位?”
    几个黏在棋盘边的中老年跃跃欲试,也催:“不下就当投降了啊?”
    赵相公拍腿不服:“我还没输呢!”
    两人回头又战。
    一堆人里总算还有卫恪挺身而出,“希真,跟我过来。”
    卫恪在棋道水平只能说一般,偶尔琢磨一阵附庸风雅而已,对下场斗棋完全不感兴趣,这会儿纯粹在等围观的陆尚书过完干瘾一起去吃饭。他到窗边说话、呼吸新鲜空气,也有那么点自矜老头中唯一年轻人的身份。
    看了眼轮值表,卫恪小声道:“刚才看局面没有,换你多快能赢?”
    李令之踟蹰须臾,更小声:“替崔公快些,替赵公慢些。”
    卫恪吃了一惊,“崔公以前能在王待诏那儿走六百手,你这么厉害?”
    李令之嘀咕,“我也不算差呀!”
    卫恪被她一脸隐忍的傲气逗笑了,不知想到什么,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希真啊,改天给你寻个对手来。”
    李令之好奇地问:“什么来路啊?”
    “我听说你下棋慢悠悠的,这人可是很凶的。”卫恪却卖起关子,笑而不语。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心情好,显得格外神光焕发,签完了名,顺口提醒李令之与兄长记得年节过府玩儿。
    怀宁侯府与靖王府是表亲,原本每年也要走动,李令之还抱过他的小孙女。这次特地拎出来,实是中间还要给夫人钟氏办一回生日。这岁数上下不靠,显然是为一家团圆才着意大办,淮南王府之前就收到帖子,李令之当然点头。
    风渐渐又起了。
    公房外,几个宫女垂眸敛目守在廊下,里间静立一个青衣女官,明丽姣好,二十许年纪。
    “有差使,怎么不找人办?”李令之见到宋女史有些意外,左右一看,更是奇怪,要找名册来看,“他们俩这就回去了?”
    宋女史笑道:“那两位已面圣去了,我等县主呢。快来,趁没封印赶紧办了。”
    女皇半月前降了封敕命,今日想改,要重拟一份。草稿签敕回来叫了两人去面圣,宋女史留下来,等人做核对。
    李令之随口问:“谁临时变动了?”
    她做找补不是头一回,算驾轻就熟。女皇对走流程没有意见,但她是皇帝,心随意动,流程到底是要跟着她走,稍作更改无伤大雅。
    宋女史道:“新上任的崔七侍御,东都御史改成暂调东都。”
    不升,也和升差不多了。
    李令之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她哥哥的嘲讽,忍不住咋舌,“岂不是过阵子他就能回来?”
    宋女史倒是见怪不怪,“那位是湖陵殿下家的小七,圣人当亲外甥看的,就算他想在东都养老,圣人也不肯呐。”
    李令之心道,只要他回来,就能时来运转,偏在沧州活活耗了六年,这人看来有点别扭劲呢。
    她利索地提出旧档,添上标注与姓名,盖上印,红泥里透着即将放假的快活。
    宋女史比她还高兴,笑道:“圣人说了,写完就请县主去宣,臣可以回去复命啦。”
    “……”
    李令之深觉上了贼船。
    顶着风走到御史台门口,她依然悻悻的。
    作为一条横街上挨着的邻居,早年成套营建,御史台与宗正寺官署自然大致模样差不离,日子久了,气质却变得截然不同。
    宗正寺是个清闲的衙门,装饰多花草,春夏一派惬意自得,入冬是寻常的冷清景象,这会儿差不多走空了。
    御史台一圈松柏高耸,走近一股阴冷的压迫感袭来,伴着呼呼的穿堂风,吹得人心头发冷。
    这地方格外古旧,或曰,有几分邪性。国难时近旁官署或损或毁,御史台只有后方台狱倾塌,正堂连火都没能烧起来,一时引为奇谈,催生无数故事。
    外面人看历史悠久,威严天成,里面做御史的都咬牙切齿——房子太老,阴寒、破旧,反复的修缮补出了寒碜的气质,搭配常年加班加点、气色心肠一起稀巴烂的属官,四下萧索得堪称人鬼不共。
    裴珣很是唏嘘,前辈倒是想申请重建或者移址呢,将作说太费钱死活不批,只能修,这才不得不对将作监保持一定程度的客气。
    正堂还算和暖,李令之从外面来,鼻子一冷一热难免不适,猛打了一串喷嚏,为了避免失仪,不得不找间静室休整。
    值班的主簿等已经公然围炉喝茶了,御史还在楼上开全体大会。庶仆卡着时间出去通报,很快就折返请人。
    “裴中丞留了崔侍御说话,请舍人上去。”
    御史散会下楼,官署里一时回荡台阶遭受的折磨,吱吱嘎嘎,吵得人心底发毛。
    阴影中,李令之仰起脸,莫名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梦,一步步上行,走过遥远的时光。
    ——
    女皇:朕为拉郎配做的努力你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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