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简欢都在和管事打探消息,沈寂之一边听着,思绪微微飞远。
    若是日后,他和简欢成婚。冉慕儿还活着的话,不妨请来吃酒。
    七辆灵马马车接二连三腾空而起,矫健的马儿在夜晚的云巅间奔腾,速度极快。
    风呼啸着,虽隔着层上好灵木制成的车壁,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车内平稳得如履空地,紫檀木的案几上,摆着几碟蜜饯瓜果,还有冒着些微热气的茶水。
    身材微圆的百里夫人跪坐在案几周遭的地毯上,捻了块糕点在嘴中嚼动着。
    旁边,百里刀和他爹板板正正地坐着,四只铜铃大眼看向百里夫人,等着百里夫人解释。
    突然间就说要举家搬迁,百里父子俩内心困惑,但也未曾反对过,百里夫人一说,他们就开始分头准备。
    现下,他们要一个解释。就算再不聪明,他们也感受到了,百里夫人有事瞒着。
    简欢和沈寂之坐在靠近车门的角落,把大部分空间让给了百里家三人。
    百里夫人吃完了糕点,喝了口茶,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下嘴,问道:“刀儿,这事你和剑儿说了吗?”
    百里刀颔首,顺道说了几句家中事务的安排。
    趁着他们说这些闲话的功夫。
    简欢乌黑的眸子落到案几上,刚想起身绕过沈寂之去拿离她有些远的葡萄。
    却在起身的那一刹,被沈寂之拉了回去。
    些微猝不及防,她半倒在他怀里,忙慌乱地看了看百里刀他们,小声道:“你干嘛!”
    沈寂之轻轻撇她一眼,让她坐好,伸长右手勾了一大串紫灵灵的葡萄过来,放在她膝上。
    倾身过来时,他在她耳边低声问:“简欢,日后你有想要的,能不能先喊我?”
    简欢微愣。
    沈寂之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说完这句话便坐直身子,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听着百里他们一家的谈话。
    简欢本来是大大咧咧坐着的姿势,不知为何,也许是双膝上有了串葡萄,她默默坐得稍微淑女了些。
    她浓密的睫毛轻颤,手小心地掰了颗葡萄下来,看了沈寂之一眼,斯斯文文地吃着。
    简欢吃完的葡萄皮先放到另一只手的手心,打算积攒到一定数量再一次性用灵力消解掉。
    但下一瞬,一只修长如竹的手伸了过来,摊在她面前。
    简欢微微侧头,朝他扬了扬眉:“?”
    沈寂之给了她一个尽在不言中眼神,让她体会。
    简欢眨眨眼,体会了一下,伸手在葡萄串上掰了两颗大的,放在那只大手手心上。
    沈寂之看着那两颗葡萄,陷入沉默:“……”
    简欢又看了看他。
    心想,难道两颗还不够?
    于是她又大方地掰了几颗放进去。
    沈寂之:“……”
    原来,他和她,没他想的那么心意相通。
    沈寂之无声轻叹,把那几颗葡萄给她放回膝头。
    简欢:“?”
    沈寂之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拿开,顺走了她掌心里的葡萄皮,再风轻云淡地让这些葡萄皮化为尘烟。
    他再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我是这个意思’的眼神。
    简欢:“……”
    又吃了几颗葡萄,百里刀他们才结束了家长里短的谈话。
    百里刀有些不安地抿了下微厚的双唇,率先问出口:“娘,到底怎么了?”
    百里夫人望着百里父子,和百里刀如出一辙的厚唇抿了下,有些话藏了太久,说出来时,语气都带着涩然:“我本以为,我可以瞒你们一辈子的……”
    百里夫人脸上露出些许苦笑,瞒着的事太多,一时之间都不知从哪说起。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线头,望向沉默已久,眉眼间都是皱纹的中年男子,开了口:“……百里,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我师父不是籍籍无名的散修。”百里夫人死死揪着手里的碎花帕子,“我师父是,百器宗的余长老,此次丢失的菩提塔——”百里夫人看向简欢和沈寂之,“就是我师父的主意。”
    简欢摩挲着手里的葡萄,迎上对方的目光,说起她打听到的事:“据我所知,余长老入了魔……”
    “入了魔?”百里夫人眉梢高高吊起,呸了声,骂了句市井间的粗俗话,“放他娘的狗屁!”
    “我师父绝对不可能入魔。”百里夫人咬牙,“旁人不知就算了,我们这些弟子,再清楚不过师父的为人。他的世界,只有炼器一事,醒来就去炼器房,累了就回房睡。他根本没有那些世俗野心,怎么会入魔?我师父是被诬蔑的!他是被陷害的!”
    提到这事,百里夫人眼里都是恨意,那恨意几乎能烧出火:“当年师父出事时,我在外历练,待我听到此事已经来不及。我的师门就成了魔,九州大陆人人喊打,我只能隐姓埋名活着。”
    百里伸手,捏了下百里夫人的肩,无声地安慰。
    百里刀也喊了声:“娘……”
    “娘没事。”百里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深藏多年的怨恨,拍了拍丈夫的手,对简欢和沈寂之道,“你们年纪尚轻,大多时候都在玉清派,玉清派是难得的净土,所以你们不知道。”
    百里夫人字字泣血:“这九州,早就生满了魔虫,内里腐烂不堪,千疮百孔呐!”
    “与我相同身世之人有不少。但我们没法说,没地说——”百里夫人甩动双手,眼角泪花闪动,表情哀恸,“因为在世人眼里,他们确实是魔。可我们这些亲近之人,都无法相信……怎么相信,这不可能,他们就不是那样的人……”
    百里夫人低下头,掩面,微微哽咽:“慕儿家,也是如此。她此次来找我,是为了请我仿照菩提塔,做一个假的。”
    静静听着的简欢脱口而出:“假的?”
    “嗯,当年我跟在师父身边,对菩提塔略有了解。”百里夫人到底经历过风波,在夫君儿子无声的安慰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慕儿的兄长和魔族碰上了头,魔族要他拿菩提塔……”
    魔族想要菩提塔。
    菩提塔是她师父炼制的灵器,当年师父不顾门派阻挠,坚持将菩提塔献给九州镇抚司,让各大门派联手保存在九州宝殿。
    之后没过多久,她师父就死了。
    此事定然与魔族有关!
    百里夫人平日显得和善,笑时宛若邻家大婶的脸上,透着几分冰冷杀意。
    “依照我们几人的计策,慕儿将假菩提塔交给她兄长,借此潜入魔族,查清魔族之事。而慕儿会带着真的菩提塔去玉清……”
    简欢和沈寂之均带着些微诧异。
    “带回玉清?带给谁?”
    “不带给谁,只是藏着,藏在玉清地界,会安心一些。”百里夫人道,“但慕儿出事了。”
    她捏着眉心,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大腿,难受悔恨又无力:“真菩提塔被抢了……慕儿如今重伤未醒,在药婆婆那。药婆婆今日午后告知的我,我顺道问了她合欢香的香方,解药方子就是药婆婆给的。她这才知道你们在我这,让我和你们说一声,请你们回临仙城找她,她有事相求。”
    第99章
    行到半道, 简欢和沈寂之便和百里一家分道扬镳。
    冉慕儿手上的真菩提塔被抢,怕行踪暴露, 百里一家会去其他小城落脚, 暂避一段时间。
    两人坐上从冉慕儿那‘捡’来的灵马,赶回临仙城。
    一夜过去。
    清晨的阳光带着蓬勃朝气,从屋前的枇杷树洒落, 明明晃晃笼在树下的少年少女身上。
    光线有些刺眼, 简欢伸手挡在额前,看着在系马绳的沈寂之。
    忽而, 阖着的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她抬眼看去。
    满脸皱纹的药婆婆出现在门后, 看见两人也不惊讶, 只道:“进来吧, 我带你们去看她。”
    简欢和沈寂之都来过药婆婆这,二楼是给无法起身的病患住的, 药婆婆自己住在一楼。
    房间就在楼梯底下。
    空间不大,一张床, 一面存放着各种药材的药柜,还有堆积在角落的几大摞书。
    书页有些泛黄,基本上都是医书。
    药婆婆驼着背走到床前, 弯着腰在床底下碰了几个,灵力闪动间,药柜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墙后闪着荧光的水波纹,有点像秘境的入口。
    里边是个家具齐全的山洞。
    冉慕儿就躺在石床上, 脸色苍白, 身上冒着层淡淡的黑气。
    沈寂之停在三步外, 低头打量片刻,蹙眉:“她这是入魔了?”
    药婆婆立在一旁,松弛的嘴唇抿了下:“不是。”
    沈寂之:“?”
    一般而言,魔气显化,就如同病入膏肓,会一步步发展成杀人如麻的魔。
    石床两旁,山洞的地面被挖成了一畦畦菜地,刚种下去没多久的灵草已冒出了芽。
    “你们从洛安城来,余长老的事想必都知道了。”药婆婆走过去,蹲在菜地前翻查,“慕儿的情况和余长老他们一模一样,魔气显化,是魔无疑,但他们并非是自己生了心魔,以至于修炼魔功成的魔。”
    “世人皆知,人只要心正,身处魔气浓郁之地也不会成魔。魔心虫也只是将人变成傀儡,而不是让人成魔。”药婆婆爱惜地抚摸着刚长出来,水灵灵的嫩芽,脸上出现一个嘲讽的笑,“成魔啊,都是道心出了问题,是咎由自取,是自作孽不可活……”
    苍老沙哑的声音拖长了调,在山洞间响起,带着回声。
    简欢一边听着,一边绕到床的另一边,在石床前蹲下,戒备着说不定会‘诈尸’的冉慕儿,伸出手把被子掀开一角,瞄了眼。
    冉慕儿的上衣从胸口到腰侧都被剪了,此刻缠着白色纱布,纱布上沾着血。
    还是黑色的血。
    药婆婆扯下一片生了蛀虫的叶子:“其他人婆婆我不清楚,但我肯定,余长老不是,慕儿不是,慕儿她爹娘也不是……”
    简欢将被子放下,走回沈寂之身侧。
    他轻轻撇她一眼,不用她开口,就顺从地低下头来。
    简欢眨了下眼睛,凑在他耳边轻语几句,把看见的和他说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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