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铂悦的顶楼,是间全景的天幕餐厅。
    傍晚日落,宾客能从斜切的窗景里,观赏到远方太阳西沉后,夜色转暗的整个过程。
    季浩然当下背窗坐着,一面翻动餐本,一面和服务生挨个确认菜色。
    “我就这些,罗老师你呢,有没有什么忌口?牛排喜欢几分?喝酒吗?”
    他点完自己这份,稍瞥了眼,发现对过的罗生生面容略显呆板,身前的菜单也仍旧合实着未动,于是便随口问了几句,想来唤她回神。
    “呃……红肉和酒水就免了,我出来前吃了消炎药,容易犯冲。你帮我点份意面吧,不用套餐这么破费。”
    “那就奶油蘑菇这个。”男人指了指图片,抬头朝服务生示意:“我看你们面量克重不高,以她胃口应该吃不饱,再加份德式的小食,记得把猪肘烘脆一点。”
    罗生生莫名:“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爱吃猪肘了?”
    季浩然听言,抬手挥了挥,用眼神示意包括自己助理在内的旁人从包厢里屏退,尔后低头抿口柠檬水,调笑着说道:“没人说你爱吃,现在网上不都爱叫渣男‘大猪蹄子’,我点来是给罗老师你寻开心的。”
    “渣男?哦……”罗生生脑子拐过弯儿后,才明白这人在点程念樟,于是她便笑笑,也学季浩然装模作样的腔调,拿起水杯,浅浅尝了口酸味儿:“他渣不渣,现在和我又没关系。就算把猪蹄子扒皮挫骨了,我又能寻到什么开心?”
    “呵,我就抖个机灵,你还较上真了。”
    季浩然说完这句,放下水杯,双手抱胸后靠向椅背,开始挂起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勾勾地看向正被夕阳余晖镀亮着的罗生生。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问。
    季浩然摇头,随后将视线下落,对在自己指尖:“那天夜里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我原本以为你今天来,是要专程给我确信的。没想最后落了个空欢喜一场。”
    “啊?我当你在和我开玩笑,根本没想太多!”
    “玩笑?我和你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但就很突然……你当时一没问我是不是单身,二没关心我这半年的生活状态,刚见面连屁股都没坐热,就甩我句告白。这招放夜场你也知道,基本是明着骗炮的路数,你说我能当真多少?”
    “那你现在单身吗?”
    “嗯。”
    “什么生活状态?”
    “乱七八糟。”
    “好的我了解了。”
    他了解什么了?莫名其妙的。
    罗生生嘟起嘴,斜眼瞄了瞄季浩然,见他又开始盯着自己,心里顿起烦躁。
    好在气氛即将落入尴尬之际,服务员适时敲开包厢,推来了一车菜品。
    铂悦的西餐没什么特色,季浩然选在这里,主要还是为看风景,外加他在楼下有间长包,吃完也方便躲掉狗仔,自自在在地回房休憩。
    他给自己点了份沙拉当作前餐,一盅希腊酸奶给罗生生开胃,东西都是制式的做法,吃不出什么好味,但两人却都细嚼慢咽地格外认真,愣是互相别着股劲,一直熬到了下道配菜的登场。
    季浩然啖肉时为了解腻,替自己要了瓶霞多丽佐餐。闷完整杯后,他就着酒气上浮的微醺,突然支肘撑起右脸,开始和她闲侃起白天的事情——
    “你路演和他吵些什么?七歪八绕的,搞得像写影评一样,我都听晕了。”
    他本心其实不太想聊这个,但毕竟关系就在那里摆着,如果非要绕开程念樟,自己手里好像也并没有多少能够命中她的话题。
    “是为别人的事儿,已经解决,就不再多讲了。”罗生生说完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其间像是忽而想通了什么,突然躬身朝前,拢着手,小声问道:“我当时没顾虑太多,只管硬着头皮上。现在冷静下来,还是觉得有点丢人。你说万一被同场的观众发到网上,再让有心人提取段子,剪段鬼畜什么的,我是不是就得社死?”
    “是。”季浩然点了点头,垂眼躲开她的视线,给自己再倒了杯酒,又是喝尽,“所以我弄不懂……你为什么非在人前和他搞这些噱头?私下解决不了吗?”
    罗生生坐回,抬手摇动了两下食指:“没私下了。”
    “什么意思?”
    “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呗。”
    “他答应了?”
    “我答应就行。”
    这句话音刚落,罗生生摆在台面的手机倏然开始震动,她看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也没在意,连按了两下侧键,十分干脆地做了拒接。
    “你半年前不也这样,到头还不是——”
    手机又响,“滋滋”的震动声横空将季浩然打断。
    罗生生看了眼,发现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数字,认定应该不是骚扰电话,就心大地按下了免提。
    “喂,哪位?”
    她问时捡起餐叉,也没太把电话的另头当一回事,随手往季浩然餐盘里戳起片火腿,俏声笑问了句“你怎么光喝酒也不吃?”
    季浩然刚想给她答复,却听手机的音箱里,传出了一个他俩都很熟悉的男声——
    “是我,你在哪里?”
    哦,是程念樟。
    空气凝滞,罗生生半举着吃食,停下送嘴的动作,随后没过半秒,又赶忙抛开餐具,急匆匆地摁下了挂断。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手机再震。
    “他以前也这么急眼吗?”
    季浩然皱眉问完,瞧她不动,索性擅自作主,伸手替她长按下关机。确认熄屏后,他再自然而然地把手机反扣到自己这侧,五指压住背板,难得露出了一抹强势。
    “换个话题吧,我不想聊他。”罗生生泄气。
    “嗯,那你吃完饭空吗?”
    “空的。”
    “今晚留下呗,我借你个地方躲躲,你看这主意好吗?”
    ……
    季浩然的包房在77层,从餐厅下梯直达,转手第一间就是。
    吃饭时他让助理和酒店打了招呼,甫一开门,侧架就已经摆好了一整套全新的客具,置物篮里还放了个医药箱和一只楼下购物中心的纸袋。
    罗生生换鞋时好奇窥探了眼,才发现纸袋里是给她特意置办的内衣和洗护,隐隐约约好像还能在边上看见有安全套的影子,但她因为觉得心窘,就没继续深究。
    相比于她初到陌生环境的拘谨,季浩然倒是副格外放得开的样子。进了门,甩手房卡,直接脱掉外衣,就往沙发处大剌剌地坐躺了下去。
    “今天喝的酒……后劲很大,我现在有些头晕。”
    他在解释,怕她误会自己怠慢。
    “哦,你以前酒量不差的,我还当你喝不醉呢……嘻嘻。”
    罗生生用假笑盖了盖心底的紧张。
    她这姑娘,虽然嘴上总爱把自己讲得多么多么轻浮,但本质并没有什么和人正经约炮的胆气,更没有处理这种纯粹性爱关系的实操经验。
    眼看季浩然今天准备得这么周详,仿如个历经沙场的老手。她一方面觉到了有人带着的安心,另一方面……又不禁有些惧怕与他露怯,怕他别仗着老辣,最后还真把自己给带进了沟里。
    罗生生在玄关处等了会儿,见他懒散着,好似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就索性找了张餐椅坐下,转眼探索起室内。
    这是个约莫七十平的套房,标准化装修,也没多少彰显住客个性的摆设,不过从衣帽间堆放的情况来看,长期生活的痕迹倒还挺重。
    “你在安城没有置业吗?平时就住酒店啊?”
    “没有的,我大本营不在这儿。置业都集中在上海,家住古北那块儿。但我总在外头拍戏,实际也没什么固定落脚的地方,多数都靠酒店解决,已经习惯了。”
    “哦……挺好的。”
    她也不知道住酒店这事具体好在哪里,无话可说的应承罢了,没怎么走心。
    “你呢?在安城这段时间……平时都住哪里?”
    这话是句试探,他问得非常小心。
    “诶嘿!我可是有自己房子的哦!”但罗生生没想太多,反而语气得意地开始朝他炫耀:“年中我回国处理了点家事,当时因为一直需要往返,正好手里有余钱,看着价格又合适,就在老城区买了间旧的公屋。外头瞧它卖相不咋地,但住住也还可以。我想等以后攒够钱了,就换到上海去,说不定能有机会和你做个邻居。”
    邻居?
    古北可不便宜,她是真会吹牛皮。
    “哟,没想到我们罗老师居然还是个富婆。”
    “嗯哼,我耳朵灵着呢,知道你在揶揄我。但浩浩我跟你讲,像我这种状况,在普通人里已经属于过得很不错的那类了,我挺知足的。”
    “你又不是普通人。”
    “哈?我不是普通人,那是什么人?”
    “是我喜欢的人。”
    罗生生笑容顿住,倒不是为他真心所慑,而是单纯觉得季浩然变得有点油腻。
    她想再聊会儿天的,没那么着急赶床上的进度。
    两人后来彼此无言了会儿,大概还是觉得气氛难熬,罗生生忽而抬起右手,主动打破沉默:
    “我手上伤口有点疼,你会换纱布吗?会换的话,我先去洗澡,出来你帮我处理一下吧。”
    “嗯,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闻她去洗澡,季浩然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于是罗生生途径时看了他眼,乖巧地从衣橱里取下浴袍,吸气壮胆,又继续撩拨他道:“你……要一起吗?”
    这属于是句明话,明得不能再明了。
    果不其然,沙发上的人表情瞬间破功,直直弹坐起来,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张开嘴后,就连发出的嗓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好几个声调。
    “一起?”
    “嗯,我说一起洗澡,很奇怪吗?”
    “洗……洗澡?”
    “对的。”罗生生点头,看他脸上飞速蹿起的绯红,竟还止不住起了抹玩心,“我右手不能碰水,一起洗的话,你正好可以帮我,两个人速度也能快点,不好吗?”
    “你慢点就慢点,没事的,我不着急。”
    他怎么不着急了?
    他急得心率都快破表,呼吸都快阻塞了!
    但他现下也是真的紧张,几乎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话还没过脑子就蹦哒了出来,说完看她垂头撇嘴的模样,自知坏事,更是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这张不识相的破嘴撕烂。
    “哦,随你吧。”
    听他拒绝,罗生生还以为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式,便也配合着,佯装恹恹地回了一句。
    拉开厕所移门时,她特意朝他叹了口气,心想他演她捧,倒还挺有乐趣,是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子小孩过家家的嫌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过往情事里,常会有的咸湿劲。
    等洗完出来,罗生生鼻端轻嗅,闻出了房间多了股熏香的甜馨。
    她一面擦着湿濡的发顶,一面朝左右观察,才发觉季浩然虽然还在原位,但相较刚才,床面铺上了条漂亮的毛毯,床头也亮起了一盏花型的燃烛灯;他身前的茶几,纱布和药剂一字排开着,远看过去,摆放地竟比外科手术托盘上的工具还要齐整。
    “噗嗤”
    罗生生在心里暗笑,想他是不是每次约炮都搞这么认真?
    那可多累。
    她挨他身边坐下,走近了才发现这人换了身丝质的家居服,衣服领口开得很低,躬身时能看出胸口沾染的湿漉,身上也散发着浴液洗净后的淡淡香气。
    “你也洗澡了?哪里洗的呀?”
    罗生生扒他肩上,表情和语气是真的好奇,心想房里就一间浴室,他能去哪里盥洗?
    季浩然原本在专心研究纱布的用法,被她手心触碰,感受到温热,拆解的动作明显有了迟滞。
    “去隔壁洗的,开了个钟点。”
    说时,他吞口唾沫。
    “钟点?要这么争分夺秒吗?多浪费钱啊。”
    “我爸是这里股东,打声招呼就行,不费钱。”
    “哇,浩浩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没藏着,之前和你讲过我家里的情况,可你当时估计是醉了,根本没听进去。”
    罗生生搓了搓下巴,尝试追溯记忆,却什么也没能想起。
    “唔……这不重要,反正我也不贪图你什么,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甚至不知道也没关系。
    “嗯。”
    季浩然闷闷地点了点头,胸口起伏着呼吸一口长气,转身把她右手牵到跟前,小心撸起对方浴袍的袖口——
    “怎么受的伤?我路演时还以为你割腕了,差点吓到半死。”
    “被人不小心划到的。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不开,宁愿出去砍人也不会偷偷割我自己。”
    “哦……这样疼吗?”
    季浩然把纱布缠绕后收紧,抬眸问她力度是不是正好,两人眼神就这么不期然地撞上,罗生生也不知怎地,心跳蓦然变得有些紊乱。
    他好像看出了什么,没等她给予答复,就低头直接粘上胶条,顺带哑着嗓子,沉沉问出了句——
    “我可以亲你吗?”
    罗生生听后没有出声,只抿了抿嘴,拿自己空闲的左手将束带解开,褪下浴袍,而后掰过他的脸孔面向自己,压抑着呼吸,轻轻含吻了一下季浩然泛红的耳垂:
    “以前就说过,不用这么礼貌。你今天想亲哪里……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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