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司年轮也是不知晓的。
    纵使他同杳杳颇有些交情, 而余辞又是杳杳的好友,他起先同余辞是全然不熟的。
    最先开始是杳杳总上门来,找他借阅那些闲来无事整理出来的凡人故事;后来有一次闲聊起来, 司年轮难得在几位好友面前作了一番感叹, 还问杳杳看完那一册故事, 是否也这般觉得。
    杳杳当时茫然极了。
    她一口云崖仙露方抿进口里, 还没来得及咽下,争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鼓着脸将茶水咽下, 开口道:“啥?我没看过啊, 问我做什么。”
    司年轮无语半晌,问她:
    “那你每回都从我这儿顺那么多用废掉的命格谱子走, 说是拿去当话本看——”
    杳杳口快, 理所应当道:“又不是给我自己看的。是余辞爱看。”
    一旁的余辞便来不及捂住她的嘴。
    原来面上冷冷的女剑君实则有着满腔柔情,爱看话本子,也会因为听了动人的爱情故事而落泪。
    这件事便不再是秘密。
    司年轮当时打量了余辞好几眼, 见她似乎通红了耳尖, 面上却仍然端方整肃。
    他摇摇头,这不仍旧是个冰碴子吗,同她那倒霉师父一样。
    后来,杳杳误打误撞将下了凡的大冰碴子捂热捂化了, 余辞这位他心中的小冰碴子却主动贴上来想要捂他。
    那段时间, 杳杳忙于奔波在凡人界, 追着周云辜的转世一轮轮地跑, 司年轮便要替任性的小祖宗收拾烂摊子, 将总想去探望杳杳近况的余辞拦上一拦。
    他们因而熟络了许多。
    司年轮这才发现,原来余辞内里实则是个很柔软的小姑娘, 只是跟着她那位师父学剑,将端架子的功夫也一并学了来,端得久了便成了她这副冷冰冰的外表,实则她最是外冷内暖,分外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素日里没个正形,其实反而有几分骨子里的通透。
    因而当余辞愈发爱黏着他时,他一边觉得同她相处十分愉快,一边却又不想将自己置身于情爱之中。
    可当对方真的找上门来,同他直诉自己的心意时,他却慌了神。
    他落荒而逃,看似是因为避之不及,其实实则是因为他再不跑,兴许就要出卖自己的本心了。
    可他跑完就后悔了。
    余辞却再也没上门来找过他。
    司年轮惆怅得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几位神仙之间,被杳杳带起了一遇到忧愁烦心事儿就喝上几坛的风气。
    杳杳拎着酒坛找上门的次数最多,且通常集中在周云辜每一次转世后;杳杳喝完重整心态兴冲冲下界去找周云辜了,就轮到玄炽喝。
    他们通常都爱找司年轮喝。司年轮话多,人乐呵,喝酒嘛,总得找点乐子看看不是。
    可这一回却是余辞拉着杳杳喝。
    恰逢夜间,云雾海上有莹白的月光洒下,柔软却不带温度。
    余辞抿了一口酒,嘟囔了一句。
    “真凉啊。”
    杳杳默了默,只在一旁抱着酒坛子,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余辞白她一眼,没什么好气:
    “为情所困,看不出来啊?”
    “你现在怎么神态言行都同那个半吊子司年轮越来越像了。”杳杳嫌弃地戳了戳她,这才又问道:“你为谁啊?为司年轮?”
    余辞闷闷地不吭声,权作默认。
    杳杳见她今日格外沉闷,便主动一些,又道:“我瞧着你俩相处得挺好呀?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伤心。”
    余辞顿了顿,神色有些茫然,两颊上是被酒晕出来的红。
    “我同他表白了。”她说,“然后司年轮他跑了。”
    杳杳惊奇地睁大了眼。
    余辞跑去同司年轮表白也就算了,司年轮竟然临时跑路了?
    她一时觉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看,同我不熟的时候,你们都说我性子冷;后来你们又说我师父他性子冷。”余辞还在说着,停下来打了个酒嗝儿,又继续道:“可是我看着啊,你,还有司年轮,你们的心肠才是真的冷。”
    杳杳闻言拧眉不服:“你以前这么说我我倒没什么好反驳的,现在怎么还要扯上我——”
    她不过辩驳了一瞬,还是将话题绕回来,顺着余辞的话分析道:“不过要我说,司年轮那人确实没心没肺的。你啊,你却是个心中一片纯粹澄明的,就像那皎白的月光——可是像月光,却捂不热他心肠的。”
    余辞被她难得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说得愣愣。
    她做出这种愣愣表情时,往日里凛冽冷肃的眉眼就透露出几分柔和来。
    “那要你说,我究竟应该如何呢?”
    杳杳此时对司年轮这般做派分外不齿,想也不想就道:“要我说,这个人不行,你就换个人捂。”
    都是司年轮的错。
    余辞闻言却敛了眉眼。
    一旦喜欢上一个谁,说放弃又哪有那么容易呢。
    只是她再也提不起兴头去找司年轮了。
    就这样吧。
    神仙的日子过得惬意,岁月的流逝就也不那么被他们看重。
    只是杳杳突然想起来一桩事,拎着周云辜就去了轮回台找司年轮。
    余辞有事要问他二人,犹疑了不过一瞬,便也跟着去了。
    杳杳将门拍响。
    司年轮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动静,不情不愿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在看见杳杳身后的余辞后,却倏然亮了眼睛。
    只是余辞面上神色淡得很,仿佛又回到了同他不太熟络的那些日子。
    司年轮犹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同对方搭话。
    “之前跟你说好了的,安排我俩下界那事儿,你有没有做准备啊?”
    杳杳的话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司年轮苦着脸道:“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杳杳点头如捣蒜,随后又用怀疑神色看向他:“怎么,难道你很值得信赖吗?”
    这一番插科打诨终于将一旁冷眼看着的余辞逗得失笑。
    司年轮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苦了。
    他将事情安排妥当,送走了难搞的两尊大神,正舒了一口气,就见余辞仍旧留在原处,眼神微垂望着某一处,似乎正在发呆。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同对方搭话。
    “好久不见。”
    余辞愣了愣,还是没有继续冷着脸,而是抿唇朝他笑了笑。
    “是啊,好久不见。”
    气氛又陷入尴尬的沉寂之中。
    司年轮莫名觉得心中有些焦急,这份焦急叫他迫切地想要找些话来同眼前的人说,好似只要他再不说话,对面的人就要离开了,然后又不会再来找他。
    “唉,我其实还挺羡慕他们偶尔下界玩一玩的。”他其实有些紧张,却故作轻松,“不像我,看过那么多凡人的事,却从来没有真切感受过。”
    余辞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顺着他的话答:“是啊。我也没有去凡界亲眼瞧过。”她补充道:“……都是从你这儿的话本子里看的。”
    司年轮缓缓眨了眨眼。
    他觉得眼下的氛围倒还好,叫他觉着那些淤堵了好些日子的隔阂仿佛就要散开来了。
    他开口道:
    “真想寻个机会,我也下界历练一番。”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在他的心间和唇边辗转,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将之组织起来,递至对面的人。
    余辞接口道:
    “你若想去,我其实可以替你代劳几日你的差事;不过你得将诸般事宜都同我讲仔细了。”
    司年轮便愣了愣。
    随后他讪笑道:“不必了。”
    他其实想问她——
    我想要同你一起去,就像周云辜同杳杳一起一样。
    “如此。”余辞点了点头,已经同他告了别,转身便离去了。
    司年轮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后来再一次见到,是余辞主动来寻他。
    她不再提起曾经那句被她直截了当宣之于口的话语,就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今,她找上门来,是请他替自己谱一个下界的命格。
    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大小小的神仙都逃不了下凡历劫这一茬。
    也不知道他们从凡间一世究竟悟到了什么,总之轮回台被他们变成了观光游玩的胜地。
    司年轮替她谱好了命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她:“你怎么突然也想下界了?”
    余辞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道:“想将一些事情想通,去散散心。”
    司年轮不再多问。
    余辞入轮回的那一刻,他却又飞快的抽出原本谱好了的命格簿子,刷刷添改了几笔,拧眉将姻缘那一块儿全画上了叉,这才舒展开眉眼。
    以上这些全部都是司年轮在小聚时喝多了醉仙酿,无意倾吐而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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