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坤下了两步台阶,往下面的逍遥椅上一坐,拨通了电话。
    虽然两人之间开启了白天同吃、晚上不同睡的半冷战模式,但生活上,仍旧是夏夏伺候他。这逍遥椅就是在他提出要求之后,她画了图纸,指挥亚罗做出来的。
    纯原木色的椅子虽不大好看,坐着倒是舒服得很。
    电话一拨通,那头就迅速接了起来:“坤哥。”
    周寅坤嗯了声,电话里凯文例行汇报起来:“今年的罂粟季马上就到了,老罗亲自去了趟赫尔曼德,说今年金三角和阿富汗的罂粟产量,比去年还要再高出三成。”
    “自坤哥下令之后,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的传统交易都暂时关闭,仅保留暗网交易,目前我们的交易网已经实现了亚欧全覆盖。虽然坤哥你本人销声匿迹,但老罗那边传统交易的订单还在激增,如果下半年重开传统交易,咱们的人可要忙疯了。”
    凯文说:“只要坤哥这边下令,一直原地待命的武装军就会立刻重新开始运输任务。”
    总体来说,生意都在正常高效地运行当中。周寅坤很满意。
    听到凯文建议可以重启传统交易,他慢悠悠地开口:“不急。警方那边怎么样。”
    “冷处理的办法很管用。”凯文回答:“尽管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还在,但各国警方在坤哥你们进入野人山的三个月后,也几乎都没了消息。跨境抓捕本就涉及到跨境执法权,这种事情向来棘手。除非各国警方里有某一方死死盯住,否则所谓的联合通缉抓捕就是一盘散沙。”
    这也是很多越境通缉犯几十年都抓不到的原因。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又问:“医生联系得怎么样。”
    “已经联系到了最好的心外科专家,不过他人和医院都在德国。坤哥要现在带夏夏过去手术吗?”
    “嗯。”时间差不多了,没必要继续在野人山里待着,周寅坤说:“尽快安排。”
    “是。”凯文说完又顿了顿,“坤哥,我建议……你和她分开走。”
    “野人山的原始森林的确有效地屏蔽了定位器的信号,但只要夏夏出了野人山,定位信号立刻就会恢复。路上的风险实在太大。”
    凯文说:“这段时间我也多次制造了假的定位信号,尤其是在你们进山后的前三个月,我以为可以通过假定位混淆视听,但实际上,无论在野人山周围制造出多少定位信号,警方始终不为所动。”
    “我想,夏夏身体里的定位器,应该是有特殊编号,并且已经被警方掌握了。只要不是特定编号的定位信号,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好奇的是警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坤哥在离开墨西哥之前就遭遇追击,说明定位在墨西哥就已经泄露了。”
    “知道定位及其编号的,应该只有夏夏本人和给她做植入手术的医生。我查遍了索诺拉州所有的医院,都没有查到任何手术记录,应该是她有意隐瞒。坤哥说夏夏曾带一批孩子去做过体检,我也查了,但那些孩子们年龄太小,根本说不出任何有用信息。所以除了夏夏,就只有阿耀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家医院、见了哪个医生。”
    提及阿耀,周寅坤始终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微微波动。
    时至今日,阿耀仍没有消息。
    没等他问,电话那头凯文已经继续道:“关于阿耀,以他的水性,即便撞车坠海也不会有问题。但当时阿步在现场发现了开枪的痕迹,如果阿耀在坠海前中枪,血腥会迅速引来鲨鱼。即便那海域没有鲨鱼,若他中枪后昏迷在海中,那生还的希望……也实在渺茫。”
    “继续找。”男人毫不犹豫地开口:“直到找到他为止。”
    “明白,阿步一直都在墨西哥。”该汇报的都已汇报完毕,凯文不多废话:“坤哥,德国手术的事我安排好再汇报。”
    “嗯。”
    电话挂断之后,周寅坤没有回屋,仍坐在逍遥椅上,手指细细摩挲着卫星电话。
    那个让凯文疑惑的问题,也同样让他想了很久——定位究竟是如何在墨西哥就泄露出去的?
    这个问题,周夏夏是不会回答的。
    她能在手里没有钱、没有通讯工具,在阿耀时时跟随、甚至是在他眼皮底下,偷摸而顺利地植入了定位器,那么接下来把消息递出去这件事,周夏夏只会办得更加谨慎。
    站在她当时的角度,身处陌生的国家,必然不敢随便相信陌生人。在亲眼目睹吴邦其和他谈生意、在亲身经历被巴泰强行抓到警署、又被皮沙文追杀至比劳山之后,周夏夏也不敢轻易相信墨西哥当地警方。
    因为一旦其中有人被收买,反将定位器的消息泄露被他知道,那她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种至关重要的消息,即便要给,她也只会给她自己最信任的警察。而周夏夏信任的警察,应该只有那一个。
    想到这里,周寅坤眸中阴鸷起来。
    最有可能的人,也是最不可能的人。因为那人心脏中枪,已经死在中国香港。就算他长了两个心脏捡回条命,两人相距那么远,如何联系得上?更别提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
    但是……
    他眯了眯眼,如果那人真的没死,还不远万里去了墨西哥呢?世上,会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
    深夜漆黑寂静,男人背对着木屋,神色复杂。
    *
    次日清晨。
    距离野人山脚不远的集市上,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夫妇站在最大的摊位前,一边商量,一边认真地挑选了一套衣服和一双鞋。
    结账的时候,又多加了对粉色发卡。
    几张大额的现金都花了出去,老太太从摊主手里接过装得鼓起来的袋子,又打开多看了几眼。
    “现在的女孩衣服真好看啊,你看这个鞋,鞋底还防滑,小夏夏穿着这个鞋来看咱们,我就放心了。我看那个门口土坡还得再铲铲,咱们走习惯了不觉得,孩子摔了得疼上好几天。”
    说着她又翻出发卡:“你看这个,是不是买少了,我看那对黄的也好看。但是黄的招虫子,现在还好,这一到夏天可不得了……”
    老妇人说个没完,听得老头直笑:“行行行,老婆子,你选的都对,都听你的。回去我就把那个坡铲好,肯定不摔着小孙女。”
    提及小孙女三个字,老太太笑容一僵,叹了口气。她沉默地把袋子系好,抹了把湿润的眼角。
    “咱们的孙女要是还活着,也比夏夏大两岁,这会儿都该上大学了。”
    老头也垂眸,沉默半晌,他握住老伴的手,“怪我,怪我,不该提这些。咱们好些年没下山,去吃顿饺子吧。”
    老太太抬头,正看见一家中国饺子店。
    “好啊,咱好久没吃饺子了。”
    刚走到门口,就闻见饺子汤的香味。老板夫妻俩都是中国人,见两个老人进来,老板娘热情地上前掺住:“两位是咱们中国人吧?哎呀,这在国内不觉得,出了国是不是自己人一眼就认得出来!来,二老慢点。”
    熟悉的中国话,让人倍感亲切。思念起亡故小孙女的老太太,也不由被那热情感染:“姑娘,给我们来份饺子就行。”
    “好嘞!”
    老板娘亲自去了后厨煮饺子,店里没有其他人,靠墙坐着的老两口左右看看,似是新奇地打量着店里。
    看见前面那台彩色电视机,老头拍了拍老伴的胳膊:“现在都不是黑白的了。”
    电视没开声音,在播放着电视剧,老太太听了他的话,低声说:“这都多少年了,难道还能不变啊?”
    正说着话,老板娘就端着饺子上来了。放在两个老人面前,一人一盘。
    老太太怔了下:“姑娘,我们就要了一份啊。两份、两份的话我们钱——”
    “另一盘是我送的!我这饺子店刚开,您二老能来那就是缘分。这缘分哪能拿钱算啊?安心吃吧!”
    两个老人心里暖得不行,时隔多年再看,这世道真是越变越好了。老板娘又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饺子汤,老夫妇俩连连道谢。
    见老头时不时看向电视,欲言欲止的样子,老板娘问:“大爷,我这电视免费看!您想看点什么?”
    老头被戳中了心事,笑了笑,放下筷子郑重地说:“姑娘,你这有没有新闻频道,我好久没看电视了,我想看看新闻。”
    “怎么没有!”老板娘拿起遥控器打开声音,换成了新闻频道,“那您二老慢慢看,我就在后厨,有事叫一声!”
    “好,好,你去忙吧姑娘。”
    新闻正在播报最近发生的新事件,大到领导人出行,小到修路搭桥,新鲜的画面不断切换,老人看得认真极了。
    看着看着,新闻右下角就出现了一条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
    老头拿筷子的手顿了下。
    他仔细地看着上面每一条信息,还有那张照片。通缉令在新闻界面停留了二十秒后消失不见。
    老头放下了筷子,喃喃道:“说到底,这世道还是没有变。毒贩死了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那通缉令也落在了老太太眼里,她就坐在老伴身边,将他喃喃低语听得清楚。
    她夹起自己盘子里的饺子,放到老头盘子里。
    “别操心了,你操心了一辈子还没够吗?”
    老头沉默了会儿,笑着摇摇头,又重新拿筷子夹起饺子,“也该够了,咱们也活不了几年,该安心吃顿饺子才对。”
    店里,两个老人并肩低头吃着饺子。
    店外,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戴着顶鸭舌帽,从饺子店门口经过,径直进了斜对面的一家百货店,给了老板一张长长的单子。
    单子上,是夏夏列出的需要添补的调味料和日用品。老板就喜欢这样的“大客户”,他咧着嘴笑着接过那单子,拎起个大篮子,一样一样地照着单子选货。
    亚罗站在店内,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里面老板选着货,他则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此时百货店外一辆巡查的密支那警车开过,少年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背对着店外。但眼睛却盯着货架上的镜子。
    镜子里,警车从集市中间道路驶过,车窗开着,亚罗看见车里的人,微微皱眉。
    待警车开过,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出店,开车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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