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餐吃完已将近九点。
    出租车驶上两侧被绿植覆盖的坡路小径,停在了半山腰一座豪华住宅楼前。
    香港浅水湾,位于香港岛太平山南面,依山傍海,海湾呈新月形,不仅号称“天下第一湾”,更有“东方夏威夷”之美誉。
    这里不仅是中国香港最具代表性的海湾,更囊括了香港半数顶级豪宅。
    电梯停在二十一层,莱娅一进门就被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吸引。
    “哇。”她走到落地窗前。
    从这里望出去,正是浅水湾夜景。
    晚风吹动水面,波光粼粼,半山腰上遍布着豪宅灯光,在宁静夜色中彰显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安然与尊贵。
    在寸土寸金又忙碌奔波的香港,这个面对广阔海湾、背靠堪称城市心脏的太平山顶的住处,仿佛成为逃离喧嚣、不食人间烟火之所在。
    连莱娅这种对房子没什么研究的人,都不得不夸上一句:“夏,你这地方选得也太好了吧。”
    夏夏帮莱娅放好行李,听见赞叹也走了过来。
    “你不是才来这里上学吗,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莱娅干脆坐到干净绵软的地毯上,“早知道你住这里,我才不瞎担心呢。”
    语气听得出的满意。
    “本来是房产中介介绍的,当时他们推荐了好几处,但只有这里是香港一位很着名的建筑师设计的,我之前就听说过他,所以就买了这里。”
    这么一说,莱娅就明白了:“就是因为崇拜嘛。”
    说完她回头瞧瞧四周,参观里还透着点挖掘的意味。
    房子总体不算太大,收拾得干净简约。唯一扎眼的地方就是那张巨大的桌子,上面还放着摊开的书、图纸和画图工具,总之都是些跟学习有关的东西。
    刚才换鞋的时候瞧着,玄关连双男士拖鞋都没有。
    莱娅眼睛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夏夏身上:“你平时,都一个人住哦?”
    “对呀。”夏夏没听出言外之意,“不过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住了。”
    想到莱娅住惯了别墅,又习惯一个人睡,夏夏提议:“这里有两间卧室,主卧最大,你就住这间吧?”
    “好啊。”莱娅没跟她客气,一圈夏夏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你这里比酒店好多了,我也就先住个两三年吧!”
    “两三年也太少了,”夏夏故作遗憾,“怎么也得住个二三十年。”
    “这你就别想了。”莱娅幽幽道:“一开学我家那群保镖和司机就会来请我的。你这小身板可拦不住他们。”
    说完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房子里暖气充足,毛绒绒的白色地毯被烘得暖暖的,两个女孩久违地靠在一起,笑过之后又渐渐安静下来,一同望着眼前夜景。
    谁也没再开口,谁都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直至过了好一会儿,莱娅才终于又叫了声“夏夏。”
    “嗯?”
    “你……”莱娅看着落地玻璃上夏夏平静的脸,语气透着试探:“恢复得怎么样?”
    闻言,夏夏睫毛微颤了下。
    她明白莱娅在问什么。
    过去的事,她并没有详尽地告诉莱娅,只说自己曾生了一场大病,用了很长时间才痊愈。
    “当初你突然失联,我去老师那里问了才知道,你先办了请假,又办了转学。从此就音讯全无了。我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莱娅说:“所以三个月前突然收到你的联系,我真是吓了一跳。我当时就要来找你的,但那时候正值开学,我因为不想去留学正跟家里闹着呢。”
    “而你找我帮忙查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复杂,仅凭我自己很难办到,最后我就跟家里妥协了。”
    听到这里,夏夏坐直了身体。
    “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搞得我好像做出多大牺牲一样。”莱娅语气轻松,“我家里就一个条件,就是好好去英国上学,我就答应了。去了之后发现也没那么难熬,我还交了个超级帅的男朋友呢!”
    听她这么说,夏夏才放下心来。
    “我这次来香港,也是因为你要查的事都已经办妥了。资料就在我行李箱里,爸爸助理给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点……”
    说到这里莱娅有些迟疑,“夏夏,你确定要看吗?”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
    莱娅也不催促,只是担心地看着她。夏夏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关于身世,她其实已经基本清楚来龙去脉,唯独后腰的疤,她听到的说法不一,始终没有真正确定。
    她并非要追究或执念什么,只是想求个确切的真相而已。
    见莱娅担心地看着他,夏夏温和一笑,“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不管查到的结果如何,我……我都曾有过一个完整的家,这就足够了。”
    如此,莱娅才点点头,起身从行李箱中翻出资料。
    她带来的是一份收购协议和一份个人医疗记录。
    “通常来说,豪门家族的私人医生都是不轻易更换的,我家就是这样。所以通过你提到的那位玛丽娜医生,查到了你爸爸——就是周耀辉,的确在很多年前就收购了一家医院,那家医院的创立者就是玛丽娜医生的父亲。这家医院被收购之后虽然也正常营业,但实质上就是你家的私人医院。”
    “然后,我们又查了这家医院十六年前的手术记录,发现确实有一台儿童手术。”
    莱娅看见夏夏翻到了手术记录页,顿了顿,说:“那台手术,是给一名两岁女孩植入储存卡,主刀的正是玛丽娜医生的父亲。”
    手术记录页上写满了泰文,夏夏一行行地看,始终没有说话。
    “把那么小的孩子后腰剖开放储存卡,这种事实在让人震惊,为了避免错漏,我爸的人还找到了当时的手术助手。”
    “这个人因为当年签了保密协议,开始怎么都不肯说。但玛丽娜医生的父亲、还有你爸爸都已经去世,我们又塞给他很大一笔钱,他才终于开了口。他回忆的细节与手术记录基本是一致的。”
    手中的医疗记录被装订成厚厚一本。
    以那份植入手术记录作为起始,后面持续记录了小女孩从小到大的每一次感冒、肠胃炎还有受伤。
    最后一条记录,写着头部遭受车祸撞击、肺部呛水、腿部被玻璃碎片划破、手掌擦伤——
    是爸爸去世那天,她在车上一同遭遇袭击时所受的伤。
    尽管潜意识里并不想承认,可这份医疗记录上的小女孩是谁已不言而喻。
    所以,后腰的疤并不是妈妈说的不小心摔到导致,是真的植入了储存卡。十六年前的她,的确只是个小保险箱。
    夏夏闭了闭眼,眼眶烫得厉害。
    即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真相赤裸展现在眼前时,心却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刺痛。
    见她脸色发白,还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莱娅握住了夏夏的手。
    温暖的触感亦是无声的安慰,夏夏低头沉默地看着那份医疗记录,最终选择合上,放到一旁。
    “我没事,”她回握住莱娅的手,“真的没事。”
    莱娅自然不信。
    “收养孩子这种事我能理解,”她忍不住道:“可为什么要往那么小的孩子身体里放东西?储存卡现在还在你身体里吗,会不会有后遗症?”
    夏夏摇摇头:“已经取出来了。”
    莱娅这才松了口气。
    但看了眼夏夏,又不由悬心。
    三个月前的电话里,她得知了夏夏身世。三个月后,爸爸的助理交给了她这份手术记录。莱娅想象不出这中间的来龙去脉,更想象不出夏夏离开学校后的这两年多,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夏夏变了很多。
    从今晚见到的第一面,她就感觉到了。
    夏夏整个人都变得淡淡的。明明呼吸着、说话着,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安静无声的。
    即便不问,莱娅也明白是何原因。
    夏夏如今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没有人会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有人会管她晚上有没有按时回家,更没有人会为她铺好路打点好一切,做她坚不可摧的后盾。
    她先后失去了爷爷、父母、外婆,还有——那个男人,那个被印在全球红色通缉令上的男人。
    他臭名昭着,是被多国联合通缉的超级毒枭。但莱娅知道,他还是夏夏的小叔叔。
    曾几何时,他也会亲自来学校接夏夏放学,还会因为夏夏考试成绩下降,半夜去公寓训人。
    莱娅至今都记得那张惊为天人的帅脸,以及那极具压迫性的气场。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她更知道那是个极其凶残可怕的男人。
    但……他也是夏夏在这世上最后一位家人。
    夏夏很爱曾经的那个家。
    至少在她亲口说出身世之前,莱娅从未怀疑过夏夏是被收养的孩子。
    她跟学校里每一个富家子弟一样,拥有最好的物质生活,接受着最贵族的教育。每每谈及父母家人,就是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夏夏最在意的就是家人。
    或许往后几十年,她还会交到很多新朋友。但即便关系再亲密的朋友,恐怕在夏夏心里也不及曾经的家人来得重要。
    尽管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莱娅还是忍住了。
    人死不能复生,再多问也只会让夏夏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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