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山庄中,各类旅游休闲的配套设施别具一格,既有中式传统的亭台水榭,又有异域风情的拱型穹顶,既有现代简约的空间布局,又有繁复雕琢的细腻古韵。各处选址也是依山傍水,主打一个中西合璧,古今融合。
    叶韵告别了晏磊和一众同学,再次见到叶鹤亭已经是日落时分。在泛着淡金色的格调优雅的自助餐厅里,他已不再是下午见到时的西装衬衫,而是与周围人相似的一身浅蓝色运动装,显然是才一起从球场上下来。
    世人皆道经商之人无一不携带铜臭之气,可叶韵却不这样认为。在她的认知里,叶鹤亭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例外。饶是此刻普通随意的装扮,他的气质身姿、言谈举止皆与众人不同。他淡然微笑,即便是应酬附和也绝不见一丝敷衍,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乃至他不发一语之时,也总让人感到亲和有礼。这也使得叶韵在走进自助餐厅的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与此同时,叶韵的目光停留在叶鹤亭身上不过几秒,他就像有所感应似的,立刻转过头也看见了她。然而,站在他身边的一家地产公司的老熟人,正拿着餐盘兴致高昂地欲与他续谈先前起头的一个话题,令他无瑕抽身。
    隔着不远的距离和穿梭其间的人群,两人目光交迭,一时之间却没有机会靠近。
    叶韵的脚步踟蹰,立在原地有些打眼,她只能随着人群慢慢走向餐区,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叶鹤亭。叶鹤亭显然明白了她的迟疑,突然低下头拿起手机,叶韵见状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她很快就收到一条他的信息:吃完饭回房间,别乱跑。
    隔了几秒又收到一条:等着我。
    叶韵抬头再次望向他,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晏磊的那句话,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个弧度:她与他的关系,以“情人”这个词来形容,确实是更为贴切——一样的不容于世,一样的见不得光。
    不过话说回来,晏磊那句话,应该不只是为了讽刺她,因为她或多或少嗅出了他自嘲的成份。叶韵有一种感觉,或许,她和晏磊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端好盛满吃食的餐盘,叶韵最终选择了独自一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这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或者别人只把她当做来旅游的散客,再或者是某一位客人低调随行的工作人员,这些匆匆打量而过的目光,都不妨碍她吃得津津有味。
    人之为人,食欲是驱赶愁绪的最佳良方。
    然而吃着吃着,她的眉头突然微微皱了起来。
    夜色很快降临,度假山庄旅游接待处的经理躬身站在餐厅门口,微笑目送客人们三三两两离开,并由专人引路,回到为他们安排好的各自的房间。
    江彬边与客人寒暄,边走过去赞赏地拍了拍经理的肩膀,再转过身时,见到叶鹤亭从门口走出,脸上隐隐有几分罕见的焦急。
    “叶哥,怎么了?”
    叶鹤亭大步走到江彬身边,紧握着手机:“小韵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江彬不觉有些好笑:“你问我?你的眼睛不是长在她身上吗,怎么没有盯紧她?”
    “你山庄里是不是有信号盲区?”叶鹤亭不理会他的揶揄,神情焦急而严肃。
    江彬虽然处在感情的空窗期,但他从自身经历的角度,极其容易理解陷入情网的男人可以何其地愚蠢,于是他以关切的眼神看着叶鹤亭:“你与其质疑我山庄的通信设施覆盖率,不如稍微换一个思路,会不会是她关机了?手机没电了?”
    叶鹤亭再次翻看起通讯界面上迟迟等不到的回复,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突然,他脑海里一道灵光豁然乍现:“你给她安排在了哪个房间?”
    江彬见自己的好兄弟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能力,脸上带笑:“我给你查一查。”说完,转身慢腾腾地从经理手中接过一沓房间入住分配表,手指一页一页地翻动,眼睛一行一行扫过每一位客人的名字,简直比检视自己公司的财务数据报表还要认真仔细。
    叶鹤亭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几十年的好朋友——江彬是个如此磨磨蹭蹭的人,虽然他知道,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叶鹤亭的耐心即将耗尽之际,江彬终于从那一沓纸中抬起脸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哎哟我差点儿忘了,她是下午临时来的,不在名单里。”
    眼见叶鹤亭的脸色要撑不住了,江彬又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对接待处经理说了些什么,经理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叶鹤亭,对江彬表示确认。
    江彬这才转头对叶鹤亭为难地说:“叶哥,这次恐怕要恕兄弟招待不周了。今天山庄开业,来的客人太多,房间不够分,所以我下面的人就擅作决定,把小韵安排到你房间去了,你那是套间,两个人将就一下,应该也不会太挤,你看你能接受吗?”
    江彬话还没说完,叶鹤亭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僵硬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恼火,最后也分辨不清他是怒是喜,或是两者皆有,再没理会江彬在他身后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哥,实在对不住啊!”江彬眼睁睁看着叶鹤亭越走越远的背影,还有他明显变得轻快的脚步,心下既是感叹,又是惆怅——这么多年过去了,叶鹤亭终于遇到他的劫数了。
    山庄的住宿区域被茂密的竹林环绕,一簇簇独栋的精致小楼分布其间,像春日冒芽的竹笋,有一种灵动而富有生命力的美。每栋楼的楼层并不高,一层只有两户,一楼的房间还独享院子和篱墙,中式田园的闲适和宁静都尽在其间。
    其实叶鹤亭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与江彬一起进行项目选址的实地考察,第二次是施工之前与设计团队沟通专为度假山庄打造的智能家居设计风格,不过那时候这片区域要么还是一片野地,要么是灰尘漫天的施工现场,与现在的优雅格调大相径庭。然而此刻的叶鹤亭却无心欣赏自己参与的杰作。
    当他用那把复古设计的门卡刷开房门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既忐忑,又慌张,甚至还有一丝害怕。
    正对着门内的客厅区域漆黑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但是他心底里怀着一丝可能性,依然轻轻地推开房门而入,像是怕将那个人惊扰。
    脚步清浅地走进客厅,他没有开灯,借着阳台透入的夜色,他走到了卧室的门前。胸膛微微起伏,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正对着落地窗的床上,幽蓝的夜色笼罩之中,那个令他整天心神不宁的人儿,正拢着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站在门口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她床前,蹲下身来,温柔注视着她的睡颜。
    然而叶韵并没有睡熟,当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便悠悠睁开了眼睛。
    “怎么睡这么早?”叶鹤亭轻声问,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有点儿不舒服。”叶韵回答,语调里有一种刚刚醒转的含糊。
    “哪里不舒服?”叶鹤亭突然紧张,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叶韵拢了拢被子:“没事儿,我躺一躺就好了。”未免眼前的男人徒生担忧,她又补充了一句,“生理期而已。”
    叶鹤亭的手掌从她的额头转而覆到她的后脑勺上,许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挨得很近,眉眼贴着她的眉眼,心疼地说:“要不要喝点儿热水?”
    “我吃过止疼药,等会儿就好了。”
    “……”话到嘴边,叶鹤亭却没能说出来。
    他想说吃止疼药对她的身体不好,可是说了又如何呢?她什么都懂,他也什么都懂,但是他能为她做的事实在太少。他不能代她受痛,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为她挡去所有的纷扰。
    白日里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当世俗的目光和嘈杂终于随着天光的消逝而落定,当夜晚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才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注定是亏欠她的。
    叶韵感受到他心绪的波动,心里隐隐也泛起一股委屈,然而她没有戳穿他们彼此的“默契”,只是改用撒娇的语气低声说:“你别挨我这么近。”
    “怎么了?”
    叶鹤亭此刻也只能将复杂的心绪化作无尽的温柔。说完又用鼻尖蹭了蹭叶韵的鼻尖。
    “你离我这么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叶韵闻着他的呼吸。
    “为什么要忍?”叶鹤亭的唇轻轻碰了碰叶韵的唇,“你可以亲的。”
    “不行,我要忍。”叶韵偏过脸,故作娇羞地将头埋了一半在被子里。
    “为什么?”叶鹤亭笑声沉沉。
    “你跟这么多人应酬了一天,抽烟、喝酒、打球,我非常嫌弃现在的你。”
    叶鹤亭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从床檐边站起身来,看着叶韵直接将整个身体都翻了过去,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将嫌弃之意表现得无以复加地明显。
    他有些力不从心地解释:“我是喝了酒,可是没抽烟。下午去打高尔夫,在球场的浴室有洗过澡。”
    “我可是很爱干净的。”
    可是无论叶鹤亭说什么,叶韵都跟没听见似的,她仍是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直到他终于摆手妥协,准备离开卧室去客厅的卫生间,才听见她在背后霸道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你睡客厅,这张床是我的。”
    叶鹤亭只能无奈而宠溺地笑,全凭她发落。
    “对了,你的手机应该是没电了,一直打不通,再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我就在外面。”
    叶鹤亭说完,就替她关上了卧室的门。
    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叶韵真的觉得自己又要睡着了,才在迷迷糊糊中想起叶鹤亭的话,将手伸到枕头底下将手机掏了出来。
    按下开机键,电量显示充足,所有的未接电话和通讯软件信息一股脑儿弹了出来,全都是叶鹤亭发来的。那些焦急寻找她的留言,满溢着时刻的关心和爱意,映在她黑暗的眼睛里,直达她内心最为冰冷坚硬的心底,将她的伪装全部驱散,直到她终于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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