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年和黎冬结婚的第六年,两个人始终没有孩子。
    但这对姜慈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挂齿的问题,多出一个孩子,反而会让他在照料黎冬的事务上分心。
    他能把黎冬囚禁在身边,已经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对孩子算不上喜爱的他,曾经的确有过强烈想让她怀孕的念头,否则也不会把房子买在离幼儿园不远的地方。
    但从真正关着她之后,这种想法反而被淡化了。
    今天是立春,姜慈年在昨天晚上突然说要带黎冬出去。
    然而一早,黎冬赖床不愿醒来,姜慈年换好了衣服,蹲在床边问她:“不想出去了吗?”
    她闭着眼嗯了一声,甚至还翻了个身背对他。
    “你很久没出去过了,真的不想出去吗?”姜慈年似乎是不甘心被她拒绝得这么干脆。
    黎冬这次没有回他,姜慈年等了又等,起身小心翼翼地去碰她肩膀:“黎冬,出去走走吧,只是坐在车上,我带你吹吹风。”
    空气安静。
    他探身看去,黎冬一副沉睡,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姜慈年也没有再劝她了,收拾好后便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每年这个时间,他都会回冢林公馆一趟,姜轻今天生日,季昌睿也是一年里脾气最好的一天,面对着姜轻卖笑追欢,讨她开心。
    今年也是一样,季昌睿亲手做了蛋糕,和一桌子丰盛的午餐。
    姜慈年来的时候,姜轻坐在轮椅上,对着客厅里的鱼缸发呆。
    她身上披了件蓝色格子的针织披肩,目不转睛地盯着透明玻璃。
    孱弱身材瘦弱无力,脸颊的肉虽然不凹,但也难以看出她是正常的状态,病得倦怠无力,精神萎靡。
    玻璃中的金鱼生存在逼仄的鱼缸,反复游来游去,几颗观景石和假花假草,就筑成了一块完美的栖息地,再怎么透过玻璃往外看,也终究游不到外面,生与死早就固定在了鱼笼中。
    季昌睿穿着居家服,端着饭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另一只手拿着锅铲,穿着件黄色的围裙,一副干练主夫的模样。
    季昌睿看到他来了,放下盘子走到他身边,放低声音对他说:“你妈刚吃过药,情绪稳定,也没什么力气,去陪她说说话。”
    姜轻的精神病一直都没见好转,甚至忘记自己曾经死了一个孩子。
    姜慈年走到姜轻身旁,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光线,鱼缸里投射下来一片阴影,让她有所察觉地抬起头,茫然若失地看着他。
    “你是谁。”
    “你儿子。”姜慈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语气严肃回应。
    姜轻摇摇头,自信不疑:“我没有儿子。”
    “我叫姜慈年。”
    她又愣住了。
    “姜……慈年。”像是缓了好一会,才喃喃自语道:“是个好名字……”
    姜慈年嘴角用力撇了一下。
    他无心再和她交谈。
    季昌睿把最后一道菜端了出来,带着隔热手套,捧着刚做好的新鲜鱼汤,兴奋的吆喝道:“来来,吃饭了,今天轻轻生日,咱们先把蜡烛给吹了。”
    他摘下手套小跑过来,推着姜轻的轮椅往餐桌走。
    吃饭时,姜慈年坐在长方餐桌的最外侧,那两人互相挨着,季昌睿为她点上蜡烛。
    今年是粉红色的蛋糕,只抹了面,表面什么装饰品也没有加,只用白色的奶油写下四个字:平平安安。
    “吹吧轻轻,把蜡烛吹了我们就能吃饭了。”季昌睿一脸宠笑抚摸她的头,姜轻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更别提让她去吹蜡烛,药量大得她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最后还是季昌睿帮她吹去,夹着菜送到她嘴边:“蛋糕吃完了饭再吃,先吃点肉,看你身上瘦的,怎么越吃越瘦。”
    “嚼得累不累?这次切得大小还可以吗?”
    “再喝点汤,这条鱼炖了很长时间,我特意把肉都打散了,这样你就不用嚼了。”
    “腮帮子还酸吗?吃点这个,青菜得吃,不然没有抵抗力,你总容易生病。”
    饭桌上,季昌睿的唠叨声就没停下过,可见他们平时也是这样吃饭。
    姜轻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除了点头摇头,她的手一直僵硬地放在轮椅扶手上不曾动过,全身上下只有脑袋可以动。
    姜轻开始困了,药物的副作用,让她吃到一半就有了要进入睡眠的迹象,最后连蛋糕也没来得及吃,仰躺在轮椅上睡着了。
    季昌睿方才的热情顿时消散,他把陶瓷筷子搁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安静的餐厅里,连呼吸都显得极为压抑。
    季昌睿把姜轻抱去了卧室。
    再下来时,姜慈年已经吃好了饭,准备离开。
    季昌睿瘫坐在沙发,愁容显得他苍老很多,他摸出了口袋里的烟盒,点起一支询问他:“公司还顺利吗。”
    姜慈年站得笔直,气势并不显弱,没了年轻时那会,在他面前不敢狂言的懦怯,一身牛仔夹克衫,少年时的容貌并未褪去,可他成熟的风范昂然挺立。
    “不会让它死在我手里就是了。”姜慈年眉眼透着一股冷淡。
    季昌睿其实知道,他把产业管理得很好,同样是他的儿子,怎么会不继承他的优点。
    虽然他现在能拥有这一切,都是依靠姜家得来的,但创立的产业,也算是季昌睿的半个心血。
    没人比姜慈年更适合担任下这个重任,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统领者。
    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他憔悴的容颜,季昌睿疲惫地仰着脑袋,往后靠去,声音粗涩沙哑:“那今后就交给你了,我也能安心陪着你妈,过一辈子了。”
    他所谓的一辈子,不过是指陪一个重症精神病人,依靠药物从她身上获取一丝微弱的情爱。
    假如没有了药,姜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不会多看季昌睿一眼,甚至还会秽言污语的辱骂。
    为了能从姜轻那得到更多的爱,季昌睿不断地给她加大药量,稳住病情。
    代价是药物的抗性越来越弱,普通的药量不再适于她,而三倍的药剂,则会让她沉睡的时间越变越长,季昌睿每次在把控药量上总会出现差错。
    姜慈年前脚离开大门,后脚就听到二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季昌睿一根烟也没有抽完,手忙脚乱地上楼去,他不敢怠慢一步,唯一的念头,是要快点给她吃药,他还不想这么快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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