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断断续续,但是续的比断的多。天气暗暗的,召儿便和薜荔、女萝一起,理线绣花,起手那方心经罗帕。
    线理着理着,翻起了花绳。
    魏羽小心翼翼抱着一沓书进来,虽一路上打着伞,下摆都被渐湿了。
    魏羽对着三个如花女眷彬彬施礼,放下那一堆又贵又重的书,从怀中掏出一份藏蓝云纹锦裱花的折子,笑说:“平乐公……也就是公主父亲,前几天送来的奏折,公主要看看吗?”
    梁君被封为平乐公,仍居梁宫,保留天子礼仪,祭祀不绝。梁地也一切如旧,不兴杀戮,税免五年。
    平乐公正是为梁地的宗室百姓,上书言谢的。
    薜荔和女萝扔下手里的花绳,纷纷凑到召儿身边看,一个赛一个高兴。
    魏羽接着呈上一个函盒,打开,是一方透白的环璧,“随折子一同入都的,还有这只飞燕璧,是梁宫旧物,公主喜欢的话,可以留在身边。折子嘛,公主看完,属下还要带回去。”
    召儿看了一眼奏章,从薜荔、女萝的私语中知道那边一切平安,也很高兴,将折子还给魏羽,“多谢魏大人。”
    “属下不敢,”魏羽可不敢揽这个功,将折子收回怀中,指着那一摞书说,“还有这些帖,也是殿下叫属下送给公主的。”
    “也?”召儿敏锐地抓住了字眼。
    “呃……咳……”魏雨干咳了两声,走为上策,“属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平乐公的上书,抑或是梁宫玉璧,陈杳都觉得不应该由他送,他不希望召儿认为这是施舍,所以吩咐魏羽不要提他。
    但是魏羽那个家伙,因为下雨偷懒,把陈杳交代给他的活儿都囤到了一起干。
    魏羽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是殿下要送的东西太多了,想一出是一出。
    召儿猜大抵是那夜陈杳以为她在思乡,但陈杳既然不表明,她也就不提了。
    这日夜里,风仍不停,雨还不止。
    门大敞着,陈杳搬了把躺椅在门口,当风而坐,衣带飘拂。屋内,是佳人在临帖,穿着件葱绿褙子,里头淡黄色的抹胸上绣着重瓣莲花。
    风裹着雨,雨打着叶,嘈嘈切切,却无端让人心思平静。
    陈杳忽然想起了一首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没有鸡叫啊。”召儿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杳旁边,接了一句。
    狗叫都没有,只有雨声。
    风声雨声鸡鸣声,都是为君子做配。再凄苦的风雨,再嘈杂的鸡鸣,与抵不过与君相见的喜悦与平静。
    陈杳悠闲地躺在摇椅里,前后摆了摆,吱吱呀呀的,无奈地摇头,“你比这雨,还煞风景。”
    “殿下不是喜欢这雨吗?”所以才坐在这儿吹风,还对着雨念诗,为什么又说这雨煞风景,召儿不懂。
    若不是召儿表情太呆,陈杳会觉得她是调情的高手。自比风雨,反问他云胡不喜。
    陈杳笑笑不说话,只问:“字写完了?”
    召儿点点头,“嗯,写完了,殿下帮妾看看吧。”
    做事贵在持之以恒,也不要多,多了会烦,所以陈杳叫召儿每天写五张十三寸见方的纸。数十天来,已迭了好厚一沓。
    召儿指着自己摹的最好的一个“大”字说:“这个捺,妾老是写不好。”
    “是有点难的,我带你写,”说着,陈杳站到召儿身后,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一边带着用笔一边教,“顺锋入笔,慢慢用力,然后顺势提起,尾部要稍微翘起……”
    陈杳又带召儿写了几遍,“这样用力的感觉,记住了吗?”
    召儿整个人放空,任陈杳带着手臂手腕,认真感受着其中的提按力道。
    只是一点点细微的轻重区别,传递到笔尖,便是千万变化,好不神奇。
    “嗯。”召儿应着,撇头,陈杳也正好低头在看她。
    四目交汇,灯火盈盈。
    在忽闪而暧昧的烛光灯影中,召儿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一个人,近到陈杳一双眼便障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世人的眼睛,都是形状各异的花瓣,所以看到的是花花世界。陈杳的,必定是春日里她所拾到最美丽的那一片。
    在这片花瓣的下面,有一点浅浅的褐色,针尖大小,像粒灰尘。
    召儿伸手探了探陈杳的眼睛,想拂去那一粒尘埃,却只碰到他扇动的睫毛。
    原来,那并不是尘土灰埃。
    少女有点凉的指腹摸过下眼睑,陈杳下意识闭眼,捉住了她的手,听见她轻轻地说:“殿下,你眼睛底下有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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