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虞靈,一边熟练地给小兽剥皮,一边疑惑发问,“我们都跑到那个召唤到不了的地方,不行吗?”
    八岁的虞鸢,撸起结实的小胳膊,血糊糊的小手拍着小胸脯,自信满满道:“阿姥,别怕,我可以扛着你一起跑快快。”
    长老们黝黑的老脸上,当即笑开了花,“那你们每天可要努力多吃点,长高高,长壮壮,才能抗着阿姥跑快快。”
    虞羡和队友们扛着野猪过来,瞅到这一幕,忍不住会心一笑。虞羍和曾乙榎也在,但是却身在带崽的队列里。
    虞羍顿时想起,小伙伴当年那句,“羍子,别担心,你肯定不是跑得最慢的。”
    确实有被安慰到的少年,两眼亮晶晶,盛满溶溶笑意,朝长大的小伙伴看过去,正好虞羡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那份不言自明的默契,恰巧被夹在中间的曾乙榎,觉得自己好多余,也许他就不该在这里,他该去的是多羽部落。
    受旱情与高温影响,野林内也有严重食物危机。新锐营这一届的新生们,最近就被安排在野林一线布防,提防猛兽窜出来伤人。
    这不,就逮到了一群饿急眼的野猪,两大四小一家子,全被她们一锅端,身上只挂了点皮外伤,虞雵要稍微倒霉点,莽伤了脚。
    虞羔和虞郖两人卸下肩头近五百斤重的大野猪,笑呵呵接口,“今晚阿姐们给你们加餐,多吃点,长高高,长壮壮。”
    已经是预战营小战士的虞羹,拉着低他一届的虞漾,接过阿姐的猎获,拖到瘦成小溪的小河边,剥皮去骨。
    飒飒妈受令去了下游,憨憨爸乐颠颠跟着离开,虞漾也没从孤儿洞搬出来,还把虞羹也拉过去,一起求自在得快活。
    虞羡也没搬回去住,她的土砖房拖延了俩月,总算完工,这还是多亏同年们的轮番援手,不然,怕是年底也没戏。
    当下的她,左肩一头小猪,右肩一头小猪,每只都在百斤上下,虞羍和曾乙榎忙忙上前,帮忙卸货。
    恢复一身轻松的少女,转身就掏背筐,掏出一只捆着的小猪崽,递给凑过来的‘小徒弟’虞羢,“拿去,给阿弟阿妹们好好露一手。”
    说着,又摸了一把虞羢身后的小尾巴,五岁的虞羭,这俩姐妹,都是典型的虞部人眼睛,乌黑溜溜的,特别有神。
    虞羢开心地抱着小猪崽,很有些垂涎地问虞羔,“你阿姆什么时候回来?蜂蜜烤乳猪,最好吃了。”
    虞羔低头,目光仿佛穿透那黑皮看到细嫩嫩的肉,也是一脸惋惜,“今年这样,肯定回不来,等明年看看,说不定要后年。”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酷热,大旱,争端
    沃野千里眨眼变废土千里, 因饥渴疲累而死的野兽随处可见,多到食腐兽禽,无需顾忌资历等级, 蜂拥而上, 见者有份。
    瘦骨嶙峋的猛兽,在空寂的荒野来回游荡,却找不到丁点食物。饿到极点的掠食者们,开始尝试着吃死尸,一边作呕,一边强咽。
    然而, 吃不下去,会死;吃下去, 也很可能会因为消化不了, 死。不离开固有领地, 找不到新的食物来源, 最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作为基层的植物自身难保,以之为食的小兽们开始大量死亡,看似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强大掠食者, 崩溃也只在朝夕之间。
    虞部落地,太巫日日遥望的骨山, 岩鹫日夜盘旋其上, 密密麻麻,山头的白骨, 每天都在被新的白骨覆盖,其中不乏猛兽与凶兽的大骨。
    种植园边上的野林, 受越发酷烈的旱情波及, 倒伏的枯木随处可见, 藤草苔藓地衣失去荫蔽,大面积枯萎,往日激烈争夺的阳光,成了地表植物避之不及的存在。
    水源和食物集中的野林中心区,地盘与食水的争夺越发激烈,凄厉的兽吼禽号日以夜继,令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由于生存重压,野林原住民们神经变得异常敏感,攻击性远甚从前,行为也难用常理推断,虞羡和队友们进出都要格外小心。
    兽月已至,野林深处,干涸的溪岸,闷热无风。虞羡背了个大背筐采集药草,还有可食用蕨类。后者制成菜干,用盐脱水,储存得当,能保存一到三年。
    囤食爱好者没有走空的习惯,每次进野地野林,总要薅点什么回去。虽然眼下这情况,采集所得不多,但好歹能凑一盘菜,她不嫌弃。
    恰好路过的岩石堆,石缝里长了好大一丛猴腿蕨,这玩意可是个宝,初生的卷叶鲜嫩可口,根茎还有驱虫、止血的效用。
    虞羡惊喜不已,管它老梆子,管它嫩叶子,全都一把薅,虞雵帮忙采摘,虞羔和虞郖负责望风。
    一只四肢着地、体型粗壮的花面魈,带着血淋淋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路过,虞郖看着对方摇着彩虹色的屁股,缓缓隐入荒芜的丛林,一脸同情,这位落败的花魈老王,十有八九,活不成了。
    花魈属于林居狒类,长了一张拉长的狗脸,雄性成年后,狗脸的眼鼻口三角区就会变色,变成鲜艳的红蓝二色,臀部的毛也会变成漂亮的彩虹色。
    颜色越是鲜亮越是显眼,对雌性就越有吸引力,更有意思的是,雄性花魈在交.配.权争夺中,一旦失败,就会黯然失色。
    胜者则正好相反,情绪激昂,自信爆棚,脸上和屁股上的颜色会变得更加鲜艳亮丽,简直比十倍滤镜还立竿见影。
    虞羔抬手呼了虞郖脑袋一巴掌,让她不要乱走神,提高警惕,溪岸对面的小林子,情况不对劲。
    两人正眉目传神呢,突然之间,一群毛色全黑、体型大小类人的大狒狒就冲出来了,林间、树梢、枝头,上百只大狒狒短兵相接,瞬间打成一团。
    虞羡四人连忙后撤,远离喧嚣的群殴现场,找了个安全的隐蔽处,继续观望事态发展。
    这场旨在抢地盘、同类相残的斗殴,短短半个小时不到,就落下帷幕,胜利的一方在枝头手舞足蹈,嗷嗷欢叫,将抓获的敌群幼崽徒手撕碎,还相互传递着,分而食之。
    虞羡看得作呕,生理和心理都感到极为不适,就觉得很不舒服,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
    部落人给这种和人一样能直立行走的狒类,取了个很不好听的名字,鬼魈。感情好恶如此分明,其实相当少见。
    通常,部落人取名,比如常见的野菜,多叠音,并用形状、颜色、味道之类进行指示,方便小崽记忆和辨认。
    但战士们面对的野兽,貒、貄、虒、狌、鬣之流,这些不大好相处的野邻,命名便带了正面警示意味,质感高级,不乏公允。
    这也充分说明,鬼魈,这个残暴好斗、难以理喻的族群,有多么不受部落人待见了。
    而且,它们其实是素食者,日常以嫩叶果实为食,不吃肉,同类幼崽,本不在食谱上。
    虞雵脚伤已经恢复,倒是一脸平淡,视若平常,“我阿姥曾剿灭过一个浪部,居住在丛林中,被唤作‘鬼魈’,他们食物紧缺时,就会吃幼崽,还有食女婴的习俗。”
    虞郖顿时一脸嫌恶,“鬼魈吃幼崽,虽然难以理解,但它们是野兽,这么做也不奇怪。鬣兽还吃死胎呢,那是它们天性,族群生存之道。但人吃人,尤其是幼崽,我不能接受,死也不能接受。”
    虞羔更敏锐,“他们为什么要吃女婴?”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她十二岁时,在小河渡口看到的那一幕。
    虞雵默了一瞬,“我阿姆说,他们想要造物主赐予我们的创生能力。那个部落,只生女崽,不生男崽,男崽大多是从外面抢来的,长大了,也依然只能生女崽。”
    四个即将十八岁、明年就能参加双月节的少女,齐齐沉默。
    为何为何呢?为何生而为人,却选择像野兽一样,同类相残,甚至残害亲崽呢?
    临出野林,虞郖突然发问,“你们将来想做什么?我只想做一个强大的战士,就守在部落地,哪儿也不去。”
    “我要成为部落最强战士,保护所有姐妹姆姥,不管是野兽,还是浪部,都别想越过我作恶。”
    五年过去,越发健美高大的少女,初衷未改,心意反而更加坚定。她说完,和虞郖一起看向手握石球的虞雵。
    虞羡不用多问,她是铁定要做太巫的人,在她们看来,小伙伴聪慧又能干,包容又体贴,绝对能胜任。
    虞雵看了虞羡一眼,直白道:“我想做族长。”
    虞羡从沉思中醒神,愣了一下,哦,她阿姥是现任族长,她阿姆是下任族长候选,虞雵阿姆也是下任族长候选。
    她打起精神,笑着看回去,鼓励小伙伴,“我阿姥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经在琢磨让位,但我阿姆这两年改了志向,你阿姆还有四五年才回来,我觉得你努力一把,可以和你阿姆抢一抢,成为部落最年轻的族长。”
    虞郖和虞羔顿时哈哈大笑,后者拍着虞雵的肩膀,热情地大表支持,“雵子,我看好你,到时我这个部落最强战士,给你做狩猎队大队长,挺你。”
    第92章 造物主的秘密
    大河还在持续缩水, 下游已彻底断流,兽潮越发汹涌,没完没了冲击着部落地的边界线。成年大人都必须出去布防, 战斗在第一线, 干活的人手不足,负责调配的族长和管后勤的大巫,忙得连跳猫子的四只爪子,都恨不得借来用一用。
    于是,上了年纪、被劝下火线的族老们担负起处理猎物的重任,尚未成年的小童工们, 一如虞羡当初和现在,变成部落一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小童工们除了在乱石滩屠宰场和地热洞烘烤间协助族老, 最近盐山也成了新的上工点。
    十五六岁的大少年采盐石, 十来岁的小少年搬运, 七八岁的幼崽煮盐,三五岁的小崽抱柴,虽然嘈杂吵闹, 但大家都有条不紊,做着分内事。
    灰白的盐山被晒得闪闪发光, 山脚的小水潭边, 搭起好几座草棚子,深挖的火塘整日炊烟不断。
    战士们拼死打来的猎获不容浪费, 腌制用盐必须跟上。虞羍和曾乙榎如今就扎在此处,管理煮盐事宜。
    两个踩着成年线的小年轻, 又要熬煮去暑热的草药, 抓跳脱的小崽子灌苦口的凉茶;又要防范火灾, 盯住七八岁的调皮鬼们,别把火烧得太旺,烧了草棚子;还要揪被盐石划出血口子还满不在乎的少年们,及时清洗包扎,防脱水防感染,心累到不行。
    曾乙榎不耐烦这些琐事,想加入更加刺激的狩猎队伍,然而虞羍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没可能走开。
    这两个关系微妙的同年,仿佛有种特别的缘分,自打被大巫抓丁发配到‘幼儿园’,培养必要的‘男德’,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锁死了。
    挨过一顿好打后,俩难兄难弟不免有些惺惺相惜,悲欢相通:长大成人后,男崽和女崽,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唉,谁让他们打不过呢,拖后腿的存在,认了吧。
    回到聚居地,虞羡背着一筐古老的原始蕨类,提着一只小猪崽,揣着虞雵讲的故事,径直上山找太巫。
    天气热,她打算用猴腿蕨的嫩叶芽,给老人家拌个清新爽口的凉拌小菜,换换口味,开开胃。
    她的新房子建好,没住几天,赶上太巫生了热病,她不放心,就搬过来了。太巫住山洞,她住山洞外腾空的小仓库。
    那间簇新簇新、干净整洁的新房子,已借给虞羔和虞郖两个倒霉鬼暂住。因为天气太热,她们的草洞子又热到自燃,烧没了。
    虞羡觉得这俩活宝,把她笑点都给烧没了,她们俩的草洞子,每个月不自毁上两三回,就活得不完整是吧?
    虞雵回了阿姆家,与阿妹同住。星巫已下山尽己所能,相弥在兽潮前线奋战,她觉得,这情况,年幼的阿妹应该需要她陪伴。
    然而,她最近受虞鸢影响至深的阿妹,不这么认为。虞靈觉得,阿姐大概被兽潮吓到,所以想要她的陪伴,没办法,谁让这是她姐呢,她还是支棱点吧。
    反正吧,部落人姐妹之间的悲欢,好像通了,又好像没通。
    是夜,光秃秃的宝塔树屹立峭壁,闪耀的群星慷慨地挥洒莹亮的碎钻光芒,小屋前的空地,双孔小灶下,闪着零星的火星子,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浓香。
    今儿的大菜,铁锅爆炒乳猪,陶罐炖乳猪,都用到了一种在野林深处新发现的香叶,鱼香叶,嫩绿嫩绿的,木本不开花不结果,带天然鱼肉香味,去腥增香绝绝子,和大鱼大肉尤其相配。
    太巫虽然年高,但有一口完整的好牙,尤爱蹄膀,加上虞羡把嫩口的乳猪炖煮得酥烂入味,老人家吃得很是欢快,掌勺的大厨看得也很欢快。
    饭后,一老一小,坐在宝塔树下,喝着清凉微涩口的解腻药草茶,赏星星。
    虞羡想起心中的疑问,趁机问起那个被唤作‘鬼魈’、只生女崽、男崽全靠抢、还爱吃崽的浪部。
    太巫没有就这故事说什么,就悠哉悠哉,给好奇又好学的少女,讲了一个更加古老久远的故事,古老久远到几乎和她今天吃的蕨类一样古老久远。
    她们虞部落背后的无尽大山,其实是一个死去的火山群,而且,很可能,哦不,是可以肯定,曾经是在海底。
    大巫居住的海鱼化石洞穴,那个凝固在石壁上的庞大得惊人的海鱼怪兽,可以为证。
    当初,这个火山群还活着时,一朝忽然喷发,整片大陆都遭受到波及,原始星球少数族群里的少数族群,百万人族,四散奔逃。最后幸存下来的人口,不到十万,女男比例骤降,降到大约三比一,乃至二比一。
    灾难过后,宜居的地方不多,人族开始混居杂居,部分男人就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冒出头,试图留在部落内部,想要改天换地,掌控母部,还差点得逞。
    当然,要是得逞,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至于详情如何,太巫并没有多说,太久远了。反正,最后是她们赢了。此后,浪部粉墨登场,浪祸自此不绝,成为母系部落去不掉、甩不脱的毒瘤。
    其后,部落联盟结成,女男比例的警戒线,就一直严格控制在七比一上下。最高时,达到十七比一,毋庸置疑,那是浪祸最严重的时刻。
    一旦发生浪祸,男崽出生率就会立刻下降。浪部越出头,男崽就出生的越少。这是不变的定律,不以人为意志转移,无法扭转。
    而且,大家还发现,在保证人口繁衍的前提下,男崽越少,部落内部越好管理,部落间越能和平共处。于是,少生男崽保和平,逐渐深入人心,成为部落人的共同认知。
    虞羡忍不住追问,“太巫,难不成我们真的能控制生女还是生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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