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触目惊心地听到这里,几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可在呼吸窒住的同时,还是冒出了一个疑问。
    至少这里为止,听起来季父都还是在意季郁呈的,发现儿子失踪了还会心急如焚。
    他把疑惑说了出来:“那现在父子关系怎么……”
    季之霖一脸复杂地道:“因为那女人在去监狱的路上可能是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跳车自杀了。”
    宁绥:“……”
    于是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死结。
    季之霖道:“在医院的时候,大哥才知道那是他亲生母亲,而他的报警间接导致了对方的死亡。”
    “他因为失血过多,器官受损,再加上受到刺激过大,做完手术醒来后就短暂性地丢失了那段被绑架的记忆。医生说是创伤后遗症。之后他性格就变得很古怪……”
    “当然在那之前也没多正常……”季之霖忍不住吐槽道。
    从小到大他每次看到季郁呈都有点发怵。
    宁绥心脏砰砰直跳。
    所以,这就是季郁呈十五岁时发生的事情。
    季之霖道:“哥哥是在老头子手里弄丢的,本来我和哥哥小时候身边都会有保镖,但那天老头子想去冬钓,就遣散保镖,带着大哥一起去了,没想到却在那里把人弄丢了。”
    “老爷子很愧疚,所以之后一直对大哥很好,对我就爱理不理的……”
    季之霖语气情不自禁多了几分埋怨:“不过可能也是觉得大哥能在那场绑架里撑下来,心理素质异于常人,所以在大哥疗养恢复之后,就开始将他养在身边,彻底作为继承人培养了。”
    “父亲见到他会想起那个女人,又担心他会有像那个女人一样疯狂的基因,而且心中还有多少有些怨恨他导致了那个女人的死亡,自然无法再亲近他。”
    “至于我母亲,我母亲已经很尽责的在扮演他母亲了。”
    季之霖捧着奶茶杯,道:“但我母亲毕竟是正规家庭娇养长大的,见过他一身血地出现在医院,怎么可能不对他发怵。”
    宁绥问:“后来呢?”
    “后来这件事就被老爷子抹杀了,因为作为季氏继承人,不能有那样一个母亲,不能有那样一个污点。佣人全部被换,外界所有人都只以为那是一场普通的绑架,包括季云和季逸……家里应该就只有我爸妈,老爷子知道,他们觉得我当时只有十二岁,没什么记忆,但我又不傻……”
    季之霖有时候觉得自己拿出这件事来,应该可以与季郁呈对抗一番。
    但每次他这么想,他的勇气就败给了胆小。
    十几岁那年他也这么想,结果被季郁呈一个威胁吓尿了裤子。
    比起要与季郁呈那种人争抢什么东西,他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躺平做不缺钱的季家二少。
    听完季之霖的这些话,宁绥心中发颤,情绪完全无法缓过来。
    老爷子为了保护季郁呈,将错就错地不让季郁呈查到这件事情。
    季父因为初恋情人死亡,疏远儿子。
    季之霖的母亲因为畏惧,更因为本来就对季郁呈没什么感情,便只与季郁呈保持表面关系。
    可是对于季郁呈而言,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弟弟害怕他,从小到大父母都对他无比冷淡,有时还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之前自己也害怕他,是他最恐惧的事。
    他没有说出他的恐惧,但他的的确确在恐惧着。
    宁绥眼眶一湿,心里忽然像是被一只手揪了起来,跨越时间,感受到了少年季郁呈的疼痛。
    第59章 (13w营养液)
    “为什么要告诉我?”宁绥问。
    季之霖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或许是抱了一丝希望, 希望你听到后,会逃离他身边。”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宁绥的眼圈红了起来,握着奶茶的手指也微微发颤。
    是心疼的情绪吗……?
    以前他在宁绥脸上可没见过这种情绪。
    季之霖沉默而苦涩地想, 他可能确实是输了。
    他其实一直不太相信宁绥三年前就喜欢季郁呈的事情,总觉得那是一种为了逃避他而说的谎言。
    可现在, 宁绥倒真给了他一种错觉,他们之间, 他才是局外人的错觉。
    季之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而宁绥仍坐在位置上发呆。
    天色渐渐暗下来。
    001若有所思道:“这样一来, 最后缺失的一环被点亮了。为什么他出车祸后, 仍然能异于常人地容纳一个系统进入身体。能从那种折磨中活下来的人,本来精神就远胜普通人吧。”
    此刻先前宁绥不理解的事情, 也变得理解起来。
    季郁呈是个从未从任何人身上获得过安全感的人,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他像是在沙漠中孤独地行走, 没有得到过多炙热和浓烈的东西,所以当他躺在床上的那几个月,自己一遍遍对别人说自己喜欢他,一场场误会之下, 就注定了两个人的线缠绕在一起。
    自己以为的偏执,他可能根本感觉不到,因为那更像是他在向自己求救。
    可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拥有的爱少得可怜的人了, 还用尽一切力气来爱自己。他其实是一个……坚定有勇气的人, 只是先前被掩盖在疯狂之下, 自己并未看到过。
    宁绥心中忽然非常难受。
    他起身出门打车,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季郁呈。
    宁绥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幸好这会儿晚高峰期也已经过去。
    半小时后, 他抵达了老宅别墅。
    他朝院子里看了眼,周助理开走的车已经回来了,看来季郁呈已经开完会回到了家。
    在一楼没见到季郁呈,宁绥匆匆换鞋,上了楼去。
    宁绥推开房门,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点月光。
    男人高大的身形静静在床沿坐着,背对着自己,显得有点孤零零的。
    “怎么没开灯?”宁绥调整了下情绪,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他走到季郁呈身边,环住他的脖颈:“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季郁呈微微僵了僵,似乎是没想到宁绥会这样主动地抱住他。
    等反应过来后,他也迅速将宁绥拥进怀里,哑声道:“你去见季之霖了?”
    宁绥一愣。
    季郁呈立马道:“我没有跟踪你,我以后不会再做那种事。是回来的路上,周助理经过那边看到了。”
    好像因为自己先前的逃避,他此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宁绥心中酸涩,摸了摸怀里男人的脸,道:“对,我刚打算和你说的,我们聊了聊,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季郁呈将脸贴在宁绥的腰上,感受他毛衣下的温热体温,抿唇问:“你们聊了什么?”
    宁绥道:“我向他打听了一些你少年时期的事情,很多人追你呢季大少爷。”
    季郁呈不是很相信:“然后呢,你又开始讨厌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宁绥心中发梗,俯下身去把他脸捧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认真道:“我才不讨厌你,我没有讨厌过你。”
    宁绥主动……亲了他的脸。
    季郁呈心中的阴霾和恐惧终于散开了点儿。
    他忍不住站起来,两只手禁锢着宁绥的后背,将宁绥用力抱进了怀里,高挑的身躯将宁绥笼罩,脸颊和下颌蹭了蹭宁绥的头发。
    宁绥忽然道:“晚饭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们下去再吃点儿?”
    季郁呈闷闷道:“前几天我演植物人时你不是还说我胖……”
    宁绥:“……”怎么那么记仇?
    季郁呈道:“不过已经吃饱了。”
    宁绥道:“那跟我去个地方?”
    季郁呈:“什么地方。”
    宁绥从他怀里钻出来,拉起他的手:“去了就知道了。”
    周助理开车,宁绥带着季郁呈来到了一处福利院。
    这会儿是晚上七八点,小孩子们吃完晚饭,正在福利院员工的照料下,在院子里玩游戏。
    有一些无忧无虑的玩得比较起劲,和所有同龄孩子一样,脸上带着点儿兴奋的潮红,但也有一些孤单地坐在远处的小马扎上,有些格格不入的茫然。
    宁绥和季郁呈下车,在院外的栅栏那边停了下来。
    “我小时候长大的福利院不在这座城市,很远,但是这所福利院的楼栋还有围墙和我那所很像,所以我给他们捐过款。”宁绥道。
    他知道了季郁呈少年时期的事情,尽管现在顾及着季郁呈的病情,不能告诉季郁呈,但作为交换,他也会把他的过去给到眼前这个人。
    这是……他头一次和谁谈及这些事情。
    “我小时候数学很好,我们院的院长会让我帮他做一些基本的统计,比如说冬天收到了多少衣服的捐款,上衣是多少件,下衣是多少件,能穿的有多少件,破破烂烂的又有多少件。我能手写表格,做到没有错漏。时间久了,他很信任我,连从老师们那里收上去的伙食费都交给我来点。”
    “但是有一次少了十块钱,我在办公室门外听到他们议论少了十块,慌张得不敢进去,虽然不是我拿走的,可那天只有我和那几位老师进去过。有个老师问院长会不会是小绥拿去买糖吃了,院长说小绥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知道他们还是会埋下怀疑的种子。就是那一次,小禹忽然冲进去替我出头,说不是我,我们才成了好朋友……”
    季郁呈握着宁绥的手,忽然紧了紧。
    “小学读完我们就在福利社的资助下,去普通学校读初中了。”宁绥道:“我很害怕被知道是孤儿院出身的,会被欺负和怜悯,但是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因为我和小禹、林满都很穷,衣服要么大了要么小了,鞋子要么开胶要么不合时宜,每次家长会只有我的家长不会来,每次下暴雨,也只有我没人接……这种奇怪的同学,周围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小禹告诉我,如果有钱的话,我们就可以聘两个人演我和他爸妈,他听说外面这样聘一次要两百块钱。但是我们两个兜里摸空了也只有几毛钱。那是我第一次生出非常想要钱的念头,我想,有钱真好,居然能连爸妈都买到……”
    季郁呈伸出拇指擦了擦宁绥的眼角,尽管宁绥很平静,甚至像是事不关己的说别人的事情。
    “我和小禹开始攒钱,因为年纪还小,没什么地方肯让我们打工,所以这钱攒得非常艰难,大概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攒到了两百块。我和他计划着,下学期家长会终于可以有爸妈了……但,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他生病了,两百块连一天药钱都不够。院长人很好,为他申请了保障,但他还是……”
    季郁呈终于忍不住,将宁绥拥入了怀中。
    桩桩件件,宁绥不想再提。
    宁绥小时候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他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契机开始,他就认定了钱能解决他的一切困境,开始对钱有一种偏执的追求起来。
    宁绥在他怀里道:“现在你知道我了,可不是什么好人。”
    季郁呈:“嗯,难道你觉得我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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