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宣称要在北平建立东北大学,临时中学,吸引东北流…亡学生是真的?”

    “是真的。就是和……我们抢人。”

    “实际上已经接收了很多东北学生了。你没发现我小哥不在家?他从圣诞节就没回家了,一直在接收东北来的流亡学生,还要各个排查身份,确保不是赤化分子。”

    说起方孟韦,何孝钰顿一下:“你小哥……会怎么对待‘赤唉唉唉化分子’?”

    谢木兰沉默许久,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啊。”

    正聊着,谢培东在楼下喊:“孝钰木兰,下来,我们要去拍照。”

    谢木兰笑:“忘了跟你说,大爸说今年要拍全家福,就等小哥回来呢。正好你也来了,咱们一起!”

    何孝钰连忙站起:“别别,我不掺合,正好我爸开完团拜会等我回去吃饭。”

    谢木兰笑:“也是,你现在还不是我们家人,等我大哥回来着。”

    何孝钰飞快逃走了。

    方孟韦进门,站在玄关。他不再穿军装,换成了黑蓝的警服。高腰筒靴和呢子大衣让他有种锋利的,北平市警察局副局长应该有的气势。何孝钰一看他,愣一下,勉强笑笑:“方副局长。”

    方孟韦微笑:“何小姐和我开玩笑呢。”

    他侧身礼貌地让何孝钰出去,方步亭搭着大衣下楼:“你回来了。咱们去照相馆。”

    谢培东看方孟韦肩上有雪:“孟韦,外面下雪了?”

    “下了一些。”方孟韦脸色煞白。长久的拼命工作让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谢培东又实在不能说什么:“……照相回来睡一觉。”

    方孟韦开着方步亭的奥斯汀小轿车找到一家看得过去的照相馆。他们心里清楚,说是全家福,死的死散的散,方家哪有“全家”!

    照相馆相片背景是很常见的假月亮门。方步亭谢培东坐着,方孟韦谢木兰站着,这么拍了一张。谢木兰吵着要自己拍一张。既然谢木兰自己拍了,谢培东让方孟韦也拍一张单独的。方孟韦无所谓,谢木兰把他推到相机前面。摄影师弯腰瞄了半天,谢木兰道:“小哥你笑一笑嘛。”

    方孟韦平静冷峻地看着照相机笨重的镜头,那里是个洞,黑得不见底。他实在笑不出来,摄影师无法,只好拍了下来。

    过几天洗出来,方孟韦还得来取照片。摄影师似乎有点怕他,点头哈腰想把他们赶紧送走。

    他们走出照相馆,迎面照脸碰见一个人。

    马汉山。

    方家刚来北平那会儿,马汉山瘦得像痨病鬼。在北平肃奸委员会混了两年,到处没收查抄敌产,身材宛如他的财产与野心,膨胀得一发不可收拾。马汉山开着一辆高级敞篷跑车,乐呵呵打招呼:“方行长!谢襄理!方副局长!”

    谢木兰不想搭理他,躲在方步亭后面。方孟韦看了一眼那辆跑车,攥了一下手。

    ……荣石的车。

    马汉山还是瘦猴的时候,脸皮就够厚。如今更添脂肪,简直无敌。他看方副局长没搭理他,不生气不尴尬,依旧笑眯眯,热络地跟方步亭道:“方行长,我还有事,这些乱党分子,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改天我请客赔罪。”

    方步亭应付了马汉山,方孟韦一直没说话。谢木兰冷哼:“无耻。”

    谢培东看她:“胡说。”

    谢木兰道:“他一个月几个钱?买得起那种跑车吗?抄的别人的吧。我同学家父亲是南京军事委员会还都设营队的,‘胜利夫人’搞了好几房了!不光抄没敌产,还要抄没有问题的女人呢!”

    谢培东有点怒:“啧,小孩子家家不准乱说!闭嘴!”

    谢木兰不知道想到什么,越想越生气:“凭什么不让说?小哥,你局里什么鱼皮虾壳的人均几个老婆?你打算以后娶几个?”

    方孟韦笑:“木兰,别激动。你小哥我未婚。”

    谢木兰气鼓鼓地不讲话了。

    一阵胶着的沉默。

    几个人默默上了车,方孟韦倒车出去。谢培东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最近街上到处看着有年轻人排队。东北流111亡学生?”

    方孟韦嗯了一声。

    “你们怎么安置他们?”

    “挨个看看有没有赤化倾向。没有的话发救济粮。”

    “东北过来的师生有不少。希望……能有妥善安置。”方步亭道。

    方孟韦叹气。

    开车回家,方孟韦下午还有事,开着自己北平警局002的吉普车回去。谢木兰目送他离开,有点沮丧:“爸爸,刚才我耗子扛枪呢。”

    谢培东冷笑一声:“知道就好。”

    谢木兰觉得没有办法。她觉得这个国家像罩着一个寂静的塑胶球,安静地往深渊滚。她着急地大喊大叫,可是谁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很想问每一个人怎么办,谁也没办法回答她。

    ……不,也许有。有一个人。

    方孟韦开着车,在北平街上转。他一直想找到当初荣石带着他吃过的馆子。他明明记得路,就是找不到。炙子烤肉,东北菜,山东大饺子,像黎明的薄梦,风一吹,就散了。他恍然觉得自己是那个武陵人,丢了自己的桃花源。

    北平。

    等方孟韦回家,已经入夜。方家大宅还是那样,门口还是柿子树。方孟韦前段时间才听说,门口种柿子树,是叫“事事如意”。他仰头看那老当益壮的树,树叶都掉光了,粗粝的树枝仿佛国画的皴笔,乱柴斧劈。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方孟韦三两下爬上去。他坐在柿子树上,穿的不再是学生装。警服有些落拓和煞气。他架着腿,靠着树干,随意地往下看。树下什么时候站了个人,破长袍长围巾粗黑的方框眼镜,揣着手,一脸笑。

    时间里有一瞬的永恒。

    永恒即是幸福。

    方孟韦歪着头,那么看着。冬日的夜风冷而凄厉,什么情绪都吹得散。寒冷令人沉稳,他温声道:“我猜,你现在的化名是‘十斗’?”

    “你,你你你你怎,怎……”

    “……二百五。”

    第43章 一生

    方孟韦低头看他。

    渐渐飘起细碎的雪花,悠悠落在荣石带着笑意的眉眼间。

    “孟韦,我回来了。”

    方孟韦进家门,没有一点异样。方步亭拿着报纸,匀出半眼来看他一下:“回来了。”

    方孟韦点头:“还得出去。”

    他从容地上楼,褪下警服,换成一身米白的中山装,寻常的呢子大衣。

    “遇到个朋友……我们出去吃饭。”

    谢培东看他一会儿,看得方孟韦不自在:“……早去早回。”

    他点点头,走出门。

    方孟韦慌慌张张跑出花园大门,左右看,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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