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们。这些年,你后妈为了你,一直住在外面,甚至流了两个孩子。你不该那样对她……”

    方孟韦跪下了,流泪道:“父亲,您……您该安享晚年,儿子们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方步亭道:“你大哥回北平,搞得惊天动地。崔中石也要回北平了,这下人都齐了,剩下我有没有晚年,天知道……”

    方孟韦哽咽一声:“我去接大哥,咱们一家人……吃个饭。”

    马汉山正挺着肚子掐着腰骂街。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顶头上司,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马临深早上把他骂了个臭死,他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妈了个巴子,你们这帮混账王八蛋,中央调配,北平调配,粮食可是越调配越少,难道就我自己贪了拿了?你们他奶奶的都有份!哪个拿的都比老子多!

    然而现在是老子在堵方孟敖的炮火!

    越想越愤怒,混账王八蛋!

    马汉山无差别打击,向着空中一顿喷:“混账王八蛋!”

    不幸他没看准方向,喷了半天喷着一辆吉普车,只顾喷得爽,也没看车牌号。正骂着,吉普车上下来个人,长身玉立白色青年服,冷冷地看着马汉山:“你骂谁?”

    方副局长!

    马汉山连忙找补,随手抓了什么李科长王科长来:“我骂他们,我骂他们!”

    “开口混账王八蛋,闭口混账王八蛋,人家的父母是王八,你的父母是什么?”

    马汉山一脑门子汗,讨好地递给方孟韦一盒上好雪茄:“方副局长这是来看兄长?我脑子糊涂了,这本来是要给方大队长敬的烟,竟然忘了。拜托方副局长替我敬给方大队长吧!方副局长大人有大量,我父母死得早,欠教育……”

    方孟韦盯着马汉山的眼睛:“我母亲死得早,我也欠教育?”

    马汉山终于急了:“我就是流年不利,倒霉透顶好吧?我以前若是得罪过方副局长,那你有气全冲我来吧,我认了好吧?”

    方孟韦皱着眉:“烟你自己留着抽吧。我们新上任的徐局长是五人调查小组成员之一,我来是他交代的任务。你好自为之吧。”

    荣石离开张大夫家,在胡同里穿梭。干瘦蜡黄的小孩子嬉戏着跑来跑去,身上没什么像样的布料,胸脯瘦得绷出骨头痕迹,像一副鱼骨。饿成这样也还有精神玩闹,从荣石身边蹿过去。父母不会多宝贝他们,因为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活到成年。有些小孩子是抗战刚开始的时候出生的,鬼子滚蛋了,战争也没结束。抗战之前也打仗,民国里数一数,张勋复辟,南北军阀混战,北伐,军阀再混战,连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出生于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罢了。

    荣石默默地躲着堪比流弹的小孩子。小孩子不怕他,看着他笑。

    站在那条小巷子里时,荣石的手很尴尬地晾在半空。方孟韦偏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脸。荣石手心里传来孟韦皮肤微微的凉意。他动容,连忙转脸,看向另一边。

    方孟韦想开了似的,轻声问:“你……就回答我,你是不是回来送死的吧。”

    荣石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方孟韦盯着他看,忽而笑了。

    他笑着说,好,我懂了。

    第52章 一对兄弟

    青年服务队营房里,一片忙碌。小伙子们搬东西打扫卫生,干得很麻利。他们刚轰走俩来巴结行贿的,此刻情绪高昂。理想主义是年轻人的特权,他们想净化北平污浊的空气。

    一群人一面热火朝天干着活,一面大笑——方孟敖式的笑,爽朗,底气十足,毫不客气地展示自己卓越的精神和年富力强的健康状态。完全美式的,带有攻击性的笑法。方孟敖的队员崇拜他,爱戴他,想成为他。

    方孟敖在自己单独的房间里抽烟。“埃及”,不好弄,最后一根了。他抽烟的时候眯着眼,盯着遥远的虚无的一点,在思考问题。他在这种状态时,没有人会想打扰他,他应该那样,在自己的领地里有绝对的控制权。

    突然一下,外面不笑了,戛然寂静。方孟敖吐了一口烟,听到外面有个声音温和地问道:“请问,方孟敖方大队长在吗?”

    方孟敖一听就知道那是谁。

    方孟韦。

    在方孟敖心里,方孟韦的声音一直留在十年前,稚气十足,音调小小的,缠着他喊哥哥。可是这完全成年男人的声音,他也不会认错的,哪怕过了十年……十年,是太久了。

    青年服务队的队员们面面相觑。瘦瘦高高的青年手里抱着两只纸箱,站在院子里,小心地看着他们。北平邪门了,行贿的送礼的打不尽赶不完。赶走什么王科长李科长,这又来了个……这谁啊?

    看上去倒是一点不俗气。

    方孟敖没出去。他抿着嘴,仔细地听着外面方孟韦跟人说话。是的,十年是太久了,久到一切都是不确定因素。

    每个在战场上见过死神镰刀的人都知道,不确定,就是巨大的危险。

    青年服务队的队员们把方孟韦当成又一个厚颜无耻觍颜行贿的人,因此不客气,连讽刺带奚落。方孟韦的声音一直从门外面传进来,不高也不低,低沉平缓,彬彬有礼。

    方孟敖一闪神,下意识想吸一口烟,送到嘴边才发现,最后一支“埃及”竟被自己捏烂了。

    方孟韦一直抱着两只纸箱,看上去很沉,他有些抱不动了:“如果……我哥不愿意见我,请直言相告。”

    围着他的人吓一跳:“你哥?”

    方孟韦心平气和:“方孟敖是我哥。我是他的弟弟,方孟韦。”

    方孟敖一甩手里的烟,推门出去。背对着他的青年穿着白衣白裤,瘦得单薄。那么一瞬间,方孟敖竭尽全力想寻出童年的记忆,小小的孩子,小小的少年。白衣青年转过身……方孟敖心里一紧。

    方孟韦温柔地看着方孟敖,眼睛里渐渐有了水光。十年之内变化很多很大,唯一没变的,大概是这专注干净的眼神,被注视似乎是一种幸运。

    方孟敖走出去,走向方孟韦。他仔细地打量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眯着眼,微微一笑。没有攻击性,只是微笑的笑容。

    “你们看,我们兄弟俩,谁高些?”

    方孟敖把方孟韦怀里的箱子放在地上,拆开看了。红酒是正宗法国货,铁盒雪茄是巴西来的。难为方孟韦搞得到。方孟敖提出四瓶来,往方孟韦怀里一塞:“拿着。”

    方孟韦愣愣地抱着酒瓶,看方孟敖拿出四盒雪茄,大声宣布:“酒每人一瓶,烟每人一盒,分了。”然后自己往回走。方孟韦依旧抱着四瓶酒,无措地发呆。队员陈长武冲他一撇脸,方孟韦才醒了似的,抱着酒瓶快步跟着哥哥走向单间。

    队员们在他背后嗷嗷哄抢烟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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