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帮不帮老哥。现下这个地步,反正也活不下去,是不是?饿不死就等共军打进来,没被共军打死就要等着秋后算账。大不了城破那天,老哥学崇祯皇帝。”

    荣石确定身后再无尾巴,他七拐八绕,在迷宫的胡同里找到一处宅院,敲门。开门的依旧是张大夫,把他让进去,关上门。

    “没到换药的时候,你怎么来了?”

    “学生包围剿总,闹得非常大。第四兵团都卷进来了?”

    “是的。这会不会影响你的任务?”

    荣石沉吟一下:“第四兵团第九兵团本来和傅作义就不是一条心,甚至可以说是傅作义的两块心病——这俩兵团是直接听中央军领导的,难说不是姓蒋的安插在北平制衡傅作义的。现在和方孟敖闹起来,某些方面对我们来说也许是好事。但更值得担心的是,这俩兵团真跟剿总翻脸,会不会打乱我们原本的计划。”

    “国槐同志的担心有道理。姓蒋的并不信任傅作义,我们必须提防北平自己乱起来。”

    “是的,北平的学生工作也得做好。北平自己打起来,我们这些年的经营就白废了。”荣石的表情极其冷峻:“这几天我在北平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煽动学生情绪根本不是我们的工作路线。我早说过,经济线有问题,希望组织上明白。其他的我管不着,绝对不能影响我的任务!”

    “国槐同志……”

    荣石冷静一下:“对不起,我道歉。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张大夫叹气。他个人是可以理解国槐的心理,毕竟黑松就死在他怀里。再怎么冷静,人心都是肉做的。

    “跟傅作义的接触,进行到哪一步?”

    “一切都按照计划来。傅作义咬住不松口,但是同意送接洽人出北平城。还是那个问题,电台。我一定会办妥。”

    荣石从张大夫家出来,有点恍惚。已经入夜,街上没什么人。他在月色下慢慢地走,眼前净是单付敬的脸。蝼蚁,蝼蚁也有蝼蚁的用。当一回蚍蜉……荣石笑起来。

    笑着笑着,只剩一脸疲惫。

    他走回住处。这是一间破旧民房,死过人,租金便宜,好处是院子里带口井。经过荣石的玩命打扫,总算是干净整齐。七月的北平白天被太阳蒸一天,晚上也没有凉快的意思。荣石进门之前低头看房门,心里一抖:有人进去了。他暗暗咬牙,手里提着一根木棍,贴着墙,轻轻揭开贴着凉布的木头窗……

    有个人,静静地睡着。

    月色温柔地吻着那人的脸,柔美清朗。荣石手里的木棍一掉,深夜里桄榔一声特别响。那人睁开眼,长长的睫毛挑开了两片清辉。

    荣石推门进来,轻轻坐下:“你还真是厉害,这里都能找到……”

    方孟韦背对着他躺着,眨了眨眼。

    荣石不知道说什么好。方孟韦低声道:“最近……我睡不着。”

    荣石找了把蒲扇,给他扇风:“热不热?”

    方孟韦翻过身来,漂亮的圆眼睛定定地看着荣石:“我一直在埋尸体。今天突然想起个问题,如果非得有一天,我能处理你的后事,也算幸运了。”

    荣石站起来:“我去打盆凉水来,擦擦席子,能凉一些。”

    方孟韦依旧躺着。月光中,像深水里美丽的人鱼,下一刻便会消失在幽暗海洋深处。荣石心里发疼,脱了上衣去打井水。他一身狰狞的疤在月下竟然有种瑰玮的美感,仿佛冰层下的火焰,烧得摧枯拉朽,但……碰触不到温度。

    方孟韦慢慢闭上眼睛。

    第56章 一个夏夜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郁热的夏夜。

    湿热的大团空气塞住窗子,一丝儿风也没有。荣石坐在木架床边上,轻轻为方孟韦扇着扇子。他专注地看着他。夜色是宁静的海,月光粼粼地倾泻在海面上。自虚无而来的美丽的人鱼栖息在温柔的梦境里,恬静安稳。

    在这简陋闷热的房间里,方孟韦真睡着了。

    睡到半夜,方孟韦迷茫地微微睁开眼,轻声问:“荣石?”

    荣石扇着扇子,蒲扇拍打着温和的气流:“嗯……”

    方孟韦安心睡去。

    荣石看了方孟韦一夜。

    没看够。

    清晨方孟韦缓缓醒来,看到荣石还坐在那里,幽深安谧的目光一心一意。

    也许要下雨。早晨也没有清爽一点,反而更潮湿。方孟韦刚醒,表情柔软:“一夜没睡?”

    荣石笑了笑。

    我看不够你。

    看不够啊。

    方孟韦缓慢地眨着眼睛:“几点了?”

    荣石把一个破铁壳子闹钟递过去。五点四十,像个不如意的人下垂的嘴角,分分秒秒都是难过。

    方孟韦把闹钟放在枕边,深深呼吸一次:“你……是不是要离开北平?”

    荣石看窗外:“……也许。”

    方孟韦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

    荣石看他。

    方孟韦舔了舔嘴唇:“把我大哥引向歧途的共产党,我父亲一定要找出来。其实大概是谁我们心里有数。如果真是那个人,他的妻儿怎么办?你们这些人,有国无家。”

    荣石垂下目光:“你父亲要怎么对付那个共产党。”

    方孟韦看房顶:“为了我大哥,我父亲不会客气的。”

    荣石忽然问:“如果是我呢?你父亲不会客气,你呢?”

    方孟韦看着房梁出神,好一会儿,翻身背对着荣石。荣石坐在床边,苦笑:“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抱歉,忘了吧。渴不渴?卖水的该来了。你不要喝井水。”

    荣石出门,木门微微地磕上。

    方孟韦对着墙,蜷着腿,咬着手指节,哽咽一声。

    方孟敖查账,把扬子公司两个人给抓了,扣了扬子公司的粮。凌晨,扬子公司的孔总打电话对着谢培东咆哮:“叫方步亭听电话!他那个混账儿子把我公司的人和粮都扣了!赶紧让他放人放粮!不然方步亭这个北平分行的行长不要当了!”

    谢培东面无表情举着话筒,生意遍天下的孔先生那年轻的破锣音从话筒里漏出来,炸得满地都是。方步亭背对着谢培东,面向窗外,一动不动坐了一晚上。孔总还在话筒里冲谢培东吼:“他那个混账儿子……”

    方步亭突然站起来,酸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他大步走到谢培东身边,夺过话筒,怒道:“我都听见了!还有什么混账话一齐说了吧!”

    孔总噎了一下:“方行长?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听电话?你的儿子抓了我的人,扣了我的粮,你又不接我电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方步亭面部的肌肉微微颤动,声音却冷得发硬:“抓你的人,扣你的粮的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队长方孟敖,不是方步亭的混账儿子。你想要粮要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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