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一开始他只是和队友练曲子,水平稀烂但很爽。后来散场,贝斯手和主唱要去别的地方嗨,问盛明要不要去。盛明想着左右不过是夜店酒吧,以前不是没去过,就跟着人走了。
    结果地点是A市有名的销金窟。
    盛明未成年,今年刚上高一。半年前因缘际会加入了地下乐队,除他以外的成员年纪说大不大,好歹过了那条线。所以他进门时有些犹豫。
    贝斯手嘲笑盛明要当盛建鼎的乖宝宝。盛明这人受不得激,真就进了会所。路上他问两人为何会来这里玩,对方只说有朋友请客,不来白不来。等到推开包间门,看见里面一屋子男男女女,盛明整个人都傻了。
    桌上的名酒和洒在地上的票子并没什么稀奇。主要是好几个人在吸,而且还光着屁股。最显眼的青年长得人模狗样的,很惬意地靠着沙发抽烟,投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毒。
    “哟,来了啊,小明。”
    他故意这么叫,即便盛明对外起了别名。盛明也认识他,俞惜真,俞家的浪荡少爷,手里沾着些不黑不白的生意。而俞家,正是盛建鼎前妻的娘家。
    这显然是个局。两个队友千恩万谢接了药,看也不敢看盛明,低着头跑了。盛明也想走,刚转身就被人拖住胳膊压到了俞惜真身边,动弹不得。
    “急什么,就算我姑姑是让盛建鼎那狗东西气死的,我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三生的野种。”俞惜真笑眯眯搂住盛明肩膀,“啊不对,得是小十七八……?数不清啊。”
    盛明并未放松下来。
    他看得见茶几边缘沾着白色粉末的纸,也闻得见空气里怪异的迷幻剂味道。距离他不到两米的位置,有个男的敞着裤链,半裸的女人跪在腿间吞吐性器。
    这些画面对他而言很不适应。
    他叛逆,刺头儿,在外面瞎混,会喝酒也会抽烟,但内心还有根岌岌可危的底线。
    而这屋子里的人,却是没有底线的。
    “你骗我过来干什么?”盛明尽量保持着冷静,“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旧怨,找盛建鼎才对吧?”
    俞惜真只是笑。灼烫的烟灰抖落在盛明胸前。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
    “这不听说你们家有个稀罕人物回来了嘛。叫什么来着?盛京?盛景?以前没怎么见过,挺想见一见的。”俞惜真划开手机相册,给盛明看。屏幕上的盛景穿着黑白色的塔士多礼服,手持香槟侧对镜头,唇角勾勒着清浅弧度。是上次生日晚宴的抓拍。
    “不男不女。”俞惜真语气恶意,“真不是盛建鼎为了糊弄外人,把儿子当女儿养?”
    旁人嬉笑:“那也太没种了,不能够吧?”
    “顶多是因为洋人生的,混血嘛,模样稀奇也正常。”
    “什么混血……那就是个杂种。搁以前,得扔马戏团笼子里展览打赏。”
    哄然大笑。污言秽语。
    盛明在这笑声中攥紧了拳头。他跳起来揍人,没挨着脸,自己反而被踹中肚子,狼狈地跪在了地上。有人踩着他的手,有人摸他手机,强摁着刷脸开屏,要他给盛景打电话。
    “把人叫来见个面。”俞惜真说。
    盛明不愿意。
    盛建鼎那点儿破事他心里清楚。盛景的母亲怀孕时,盛建鼎的妻子还没去世。可以说,盛景的诞生是盛夫人病逝的催化剂。
    俞家人厌恶盛景理所应当。盛夫人去世后几年,俞家和盛氏闹得厉害,以至于盛氏股份跌了不少。盛家这边呢,毕竟不能拿盛建鼎怎么样,便将不满倾泻在盛景母女身上。她们应当过得很艰难,无论是住在盛家,还是搬离外地。
    盛明没过过苦日子,无从想象也无法共情盛景的经历。他只是不想打电话。
    各种意义上的不愿意。
    可惜这事儿不由盛明做主。
    他不肯拨号,俞惜真就拿过手机翻通讯录发短信。发完短信,又逼着他用语音功能喊人。盛明想警告盛景别来,每说半句就被掐断撤回,到最后只保留了模模糊糊的一声呼唤。
    再后来就是等。
    煎熬地等,浑浑噩噩地等。手机被没收,人出不去,僵坐在沙发里干瞪着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好歹俞惜真觉着对面那男的烦,踹了一脚让人滚去别处肏,盛明这才免于观赏活春宫。
    后来盛景到了。
    站在门口,背着光,平静的嗓音浇灭一室迷幻癫狂。
    “盛明在吗?我接他回家。”
    不知谁按停了音乐。
    突然而至的寂静长久地笼罩着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看着身形挺拔的陌生人。“他”站在光与暗的切割线上,头戴兜帽,宽大的黑色卫衣模糊性别特征,修长的双腿踩着马丁靴。额前细碎微卷的刘海遮掩漆黑眉眼,反衬得鼻梁笔直,唇型饱满,肌肤泛着细腻的冷光。
    俞惜真出口就是挑衅。
    “混血的杂种果然和我们不一样,根本分不清男女啊。”
    于是门口的年轻人抿紧嘴唇,很不高兴地回了句:“你眼瞎。”
    “他”将兜帽拉了下来,踏进包间,罔顾周围人的视线,直接伸手拽盛明。盛明身体起来一半,又被旁边的俞惜真硬生生摁回去。
    盛明:“……”
    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胳膊的哀鸣。
    “别生气呀。”俞惜真仰头看着盛景,瞳孔因兴奋而扩张,“我就开个玩笑。那谁,屁股挪个地儿,给景小姐让座。”
    其他人恍惚着哦哦几声,赶紧给盛景腾地方。盛景皱眉:“不用,我就接个人。”
    俞惜真哪能放人走。他报出自己名字,眼见盛景神色变化。
    “坐下来喝一杯呗,难得见个面。”俞惜真随手抓起桌上的酒瓶,给盛景倒了满满一玻璃杯。他脸上有种病态的亢奋,自打盛景脱了帽子就这样,“放心,上一辈人的恩怨是上一辈人的,我还真在这里为难你们不成?无非就想认认人。”
    盛明不信俞惜真的话。
    但看着俞惜真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他姐长得不像个真人,自带群体降智buff。瞧瞧这围了一圈儿的人,没磕的也跟嗑了差不多,眼神特灼热呆滞。
    想着想着,盛景冷冷看过来,表情明晃晃写着:「回家等着。」
    盛明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那就一杯。”她坐下来,捏住冰凉的玻璃杯。语气情绪不明。“喝完这杯,你放人。”
    俞惜真盯着盛景。冷白的手指衬着琥珀色的酒液,赏心悦目。
    他滚了滚喉结,声音有点抖:“当然。”
    ***
    盛景喝不了烈性酒。
    寻常啤酒都能把她灌醉,更别提这种一瓶大几万的洋玩意儿。
    她进来时就知道这是个局,俞惜真自曝身份,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昔日盛夫人的死亡让盛景背负了原罪,现在喝杯烈酒,听些难听话,似乎并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羞辱。
    递酒的人姓“俞”。
    盛景心里默念着,拿起酒杯仰脖一鼓作气喝下去。高浓度酒水沾着喉咙便激起可怕的灼烧感,她勉强吞咽几口,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脸颊火烧火燎,生理性的泪水挤出眼角。
    长沙发右边坐着的男人下意识给盛景拍背,对上俞惜真毒蛇似的视线,动作僵了僵,转而拿起一瓶矿泉水。
    “喝这个压压味儿,新的,没打开。”
    盛景咳得头昏脑胀,手里被塞了一瓶水,也看不清牌子。她试着拧了拧,的确是没开盖的,于是拧开灌喉咙。
    清凉的水冲淡了酒液的刺激性。
    盛景缓过劲儿来,将剩下半杯酒水喝掉。她喝得很艰难,咽喉一下一下吞咽着,脸颊熏染着胭脂似的薄红。
    俞惜真侧着脸看。空闲的右手搭在沙发背上,难以忍耐地蹭了蹭。
    “照片拍得不行。”他自言自语,“哪个手抖的玩意儿拍的,煞笔么这是。”
    盛景听不懂俞惜真的疯话。
    她重重放下玻璃杯,唇瓣带着水色:“可以了,让盛明和我走。”
    俞惜真盯着盛景的脸,半晌发笑:“好啊,只要你能走出去。”
    盛景向前一步,弯腰拉盛明。还没碰着人,突然视野模糊头晕目眩。她疑心自己酒劲上头,急急说了句“你自己起来”,整个身体摇晃着往旁边倒。
    所幸手掌撑住了茶几。酒瓶撞落在地,碎裂的同时,视线余光瞥见昏暗角落迭坐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露着半个屁股,女的下半身……没有穿。
    盛景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回头,俞惜真还是稳稳当当坐在沙发里。所有人的脸庞变得迷幻而歪曲,像画布上搅乱的油彩。
    “姐……”
    盛明瞧着不对,狠命挣脱俞惜真的禁锢,踉跄着过来搀扶。好几个男的跟着起身堵住出口。盛景干呕着骂了句脏话,她这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脏话。
    “操。”
    她从裤兜拿出指虎套上,喘息着捏紧拳头,揍向离得最近的陌生人。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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