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到了后半夜,女侍们都想出去,碍于蓬断执笔,正腼腆地笑着,要给她的烟缭师父写信,只好苦等。
    “钱塘,玩去?明日再写信也不迟。如今连送信人都不知在哪里歇脚吃汤圆呢。”
    “你们快去吧,一年只此一回,”见女侍面露难色,蓬断好言劝慰,“自我住进葱茏居,便少过节了,往年你们不都大方去玩,这次是怎么了?”
    “钱塘今年辛苦,”众女侍皆想到那位冷冽亲王,不由得叹口气,“我们也有体谅人的时候。”
    蓬断劝走了她们,顺带连庄毅亲王府上送来的东西也一块散给众女侍,说囤积无用,还是尽量用掉。过后轻松不少,提笔再写信时,行文便亲昵,信中自呼蓬儿,写了两行才察觉,忙慌慌张张地去改。本想和师父说的舞事也忘了,便翻一翻旧信,看到白纸上有戏谑语:“若有倾心郎君,勿忘告知老人。”才笑了。
    女侍遗落的闹嚷嚷,从小楼窗上飞来穿树。竹丝乌金坠落眼前,让蓬断突然想起一位誉满杏林的郎君,年节前偶然一次,帮自己取过勾住饰品的发,立刻放了纸笔,手足无措地站起,呆了片刻。
    还是去洮水岸上走走吧。
    古时到今,元夕水边常聚人幽会,谓之“汉皋解佩”。人人眼里有真情意时,姮娥漫步,也不过是落叶拂身。是故蓬断无需带覆面帷帽。只身沿岸东行。
    半晴夜,心开萌,就有大胆地不等月破外山云,欲行鱼水。城内作子弟清音(舞队节目),一阵笛一阵喧,就有一声绵绵的女子喟叹,掺入其中,让蓬断脸热。
    她绞手,最终还是摸着黑准备离开,却与另一人摸到一起,吓了一跳,手都冰凉了。
    “你——”元夕夜里的第一声招呼。
    “欸?”蓬断正欲提裙快走,却在听清偶遇之人的声音时愣住。
    “过元夕吗?”姜琳自夜中来,半晴便成了新晴。
    与好友双溪走散以后,姜琳暗自思忖,此子遮遮掩掩,出门前对其父再三强调与折霜同度佳节,两里路后便不见踪迹,显然是拿自己做推,暗会何人了。
    介于最近与双溪见面少,不准他已有相好之人,约到洮水岸上多情解佩,不无可能……姜琳并不生气,也到洮水岸上走一走,其实是怕友人上当受骗。毕竟双溪立不稳算珠,早被人骗得在家哭,风月场则更不擅长,不要解佩后解衣,解衣后包火,便是万幸。
    但他却没想遇见了小钱塘,当下一对人立于月中,都有些茫然。
    想起方才指尖的体感,姜琳还是率先开口:“冷吗?”
    蓬断不好意思说是被吓的:“是有些,穿得少了……”
    她以为这是好托词,欲要回去,转身却见月下的两具赤体,惊得张嘴。
    姜琳手快,掩住她的口,过后转身:“吃碗汤圆,就,就不冷了。”
    蓬断垂眸,轻声说:“也是。”
    二人乍眼,不便去杏林子城,就在离街衢较远的圆子摊前要了一碗汤圆。摊主无谓买卖,见二人姿色似飞来仙,另于碗中添了几个,一道端给他们。
    蓬断问姜琳吃不吃,姜琳带些笑:“我不爱脂麻。”
    抬头听他说话,能见一天星桥。蓬断看着出神,随口问道:“香甜附口,为何不爱?”见姜琳轻轻挑眉,蓬断才觉得自己闲话多余,困窘地低头,舀了一个汤圆就往嘴里放。
    姜琳忙去拦,她已将馅咬开,只觉得脂麻热油尽入唇间,烫出一层薄泪,想吐回碗里,瞥见粉汤间圆子剔透洁白,便又不忍,渐渐含不住了,见面前递来一只清隽的手,便也没想那么多。
    姜琳抬着手,接了半开的汤圆流出的甜馅,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唔,之所以不爱——”
    蓬断羞愤欲死,放了碗,取来帕子,犹豫间,还是红着脸低头,先将他掌中的汤圆吃了,再帮他擦手。
    子弟清歌还在喧。这回笛声勾的却是两人呼吸。起初一个急,一个缓,后来同调。
    摊主久等,终于不耐,取了大半碗汤圆喝掉,伸头见那两人本来擦着手,不知为何变成寒辉中的藻荇。一个扶了另一个,埋在手间,行一目了然事,便撤摊子,不愿在巫山前做买卖。
    “还是不喜脂麻吗……”蓬断拽紧了姜琳衣襟,轻呼着喘气,正过脸想看云霄银汉。
    “嗯,不然再尝尝。”
    “……嗯。”
    两人其实都热着脸,其实都知元宵无永夜,但合掌时,低声呢喃不再,在远灯下摇红,燃成杏林夜烛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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