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低头琢磨片刻,抬头道:“你再详细说说,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小太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要黑了,奴才得先回去复命,才有闲暇来与王大人细说。”
    王太医望着手上的猫。
    这是一只漂亮的猫,除了它身上的香料气息,其余地方,他都检查过了。
    香料唯一可能带的毒性,便是被龙涎香催发,形成断肠红。
    但是断肠红的解药早已公之于众,哪个不长眼的会拿它来下毒?是嫌命太长吗?
    王太医略略一想便觉得没有问题,他把猫还给小太监,叮嘱道:“等你得了闲暇,回来与我细说。”
    小太监抱着猫,笑道:“是,奴才明白。”
    ……
    夏沉烟和陆清玄一起用膳。
    本来她打算让陆清玄回御营用膳的。
    陆清玄走到营帐门口,他的太监忽然禀报:“陛下,奴才忘记带宫灯了,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走?”
    夏沉烟:“?”
    她看向自己的宫女。
    宫女笑道:“娘娘可要奴婢开箱笼,去找一盏新的宫灯?——大约要一刻钟。”
    陆清玄立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轮廓优越出众。
    他并没有因为太监的疏忽而动怒,“你们回去拿两盏宫灯。”
    太监应是,往御营的方向走。
    过一会儿,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晚膳。
    饭菜摆开,陆清玄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垂眸翻看夏沉烟的棋谱。
    夏沉烟假意询问:“陛下可要一起用膳?”
    陆清玄放下棋谱,从善如流地说:“那朕就不推让了。”
    夏沉烟:“……?”
    夏沉烟:……很难不发现他是故意的。
    总之,两人坐在一起用膳,吃完涮口后,太监抱回那只白猫。
    宫灯已经送来了,但陆清玄一时半会儿没有急着走。
    他把白猫抱在怀里,对夏沉烟说:“朕在年幼时养过一只白猫。”
    夏沉烟本打算回床上歇着,听见这话,她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在玫瑰椅上坐下。
    她和陆清玄中间隔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一本棋谱和一个香炉,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
    陆清玄微微一笑,说道:“它和这只猫长得很像。”
    “有多像?”
    “几乎一模一样。”
    夏沉烟望着那只猫。
    它倦怠地把自己摊开,躺在陆清玄怀中。
    夏沉烟说:“康王真是有心了。”
    “他向来有心。从前有一次,朕让他帮忙照顾朕的猫,他照顾得很好。”
    陆清玄一边说,一边注意到夏沉烟的视线。
    他问道:“你想抱抱这只猫吗?”
    夏沉烟拒绝,“它太香了,妾身不喜欢这样的香气。”
    陆清玄轻笑,“康王太用心,用心得过了头。”
    他抚摸着白猫的毛发,说道:“这种猫看起来温顺,其实有时候会袭击主人,抱的时候要小心。”
    “为什么喜欢这种会袭击主人的猫?”
    陆清玄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思索片刻,温和地说:“不知道,当初朕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
    夏沉烟在看那只猫。
    猫咪察觉到她的目光,慢慢支棱起来,和她对视。
    两双棕褐色的眼睛相望,中间隔着香炉的氤氲气息。
    猫咪“喵呜”一声,骤然爆发,朝夏沉烟扑去。
    陆清玄的视线专注落在夏沉烟身上,他感到手中一松,猫扑了出去。
    他立刻伸手抓住这只猫。
    猫似乎被什么东西激怒了,在他怀里扑棱,猫爪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他的手指在灯下显得骨节匀称,干净漂亮,那道细小伤口破坏了这份平衡。
    “陛下!”宫人们纷纷围拢上来。
    陆清玄抓住猫的后脖颈,垂眸望着它。
    “这只猫有问题。”他说。
    宫人大惊失色,连忙接过白猫。
    “传御医和廷尉。”
    “是!”
    ……
    康王激动地在自己的营帐中来回行走。
    侍从都已经被挥退了,除了他,营帐中只剩一个胡人、一个译官,以及一个陈家的世家家主。
    胡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译者说:“王爷,大人让您别走了,他说转得他头晕。”
    康王勉力压下自己的亢奋心情,坐到太师椅上。
    “事情可计划周密了?”坐在阴影里的世家家主问道。
    “没有问题!”康王说,“本王准备了天底下最烈性的无解之毒,又暗示了太监,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十六岁的少年,带着即将攀越高峰的洋洋得意。
    他夸耀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奇毒,要在其它香气的催发之下才能成形,一旦毒发,全然无解,只能等待毙命。”
    “哦?”世家家主的声音有几分苍老,他缓慢问道,“是什么毒?”
    “断肠红!幸亏本王博闻强识,才找到这味毒药!”
    康王的语速比世家家主快很多,就像夏天跳跃的骤雨。
    世家家主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这味毒药,是王爷和大人一起选的吗?”
    胡人叽里咕噜说话。
    译者听见了,连忙将世家家主和康王的对话告诉他。
    康王说:“是,此药正是本王和大人一起选的。”
    世家家主慢慢敲击桌面。
    “你们皇子在上书房学习的课程中,老夫记得,其中有一课,是要你们听取民声。”
    康王说:“庶民的事情何其纷杂,本王谋划大业,为了节省精力,只让门客捡最要紧的事情来说。”
    世家家主道:“那么王爷的这个门客,可以打发走了。”
    “为什么?”
    “前段时间,有两个女人研制出了断肠红的解药。”
    康王的动作停住了,像一只被抓住后脖颈的猫。
    译者在给胡人做翻译。
    他慢慢翻译完这段对话,自己都忍不住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计划才刚刚开始,就要失败了吗?
    胡人开始冷笑。
    他站起身,对着康王一阵疾风骤雨般的言语。
    帐篷的气氛凝滞,只闻叽里呱啦与叽里咕噜。
    半晌后,胡人喝了几口茶,重重坐回椅子上。
    译者小心翼翼给胡人添茶——没办法,侍从都被挥退了。
    “大人刚才说了什么?”世家家主饶有兴致地问。
    译者的冷汗滴落下来,这回他连擦都不敢擦。
    他要怎么翻译刚才胡人说的话?
    胡人刚才说——
    “难怪本王的可汗说,你这个康王,根本不可与陆清玄相提并论!”
    “你连先帝那个漂亮贵妃都比不过!”
    “他是按照帝国储君的方式培养的,而你这个骄傲自大的王孙贵胄,完全就是一个无知的皇子!”
    “你们最好赶紧找补,不然本王就要走了。”
    译者明白胡人话语里的全部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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