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母女俩一起收拾碗筷,天气渐渐冷了,再过半个月,绥城入冬后的室外温度将会迅速降至零下。
    刚断奶不久的小猪还需要住在室内。
    至于院子里的几只鹅,在第一场雪之前便要陆续吃完,红烧,爆炒,或者处理完冻在冰柜内备用,否则肉质越来越老倒是其次,主要是冬天还要为鹅另外搭建保暖的温室,何其麻烦,哈月真的没那个闲工夫养大鹅。
    明年开春说什么她都不会再让赵春妮上集市买家禽。
    哈月打开电视机,给靠在沙发上的母亲调好她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晚饭时两个人几乎没有对话,赵春妮一直低着头快速吃面,她吃得很急,中途几次都被自己呛到咳嗽,哈月给她倒了两次水,没有找到适合开口跟她聊聊的机会。
    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正在上演着丈夫出轨的情节,母女俩中间隔着叁个座位的距离,哈月盘踞在沙发的尾端,无声地回过头查看另一头母亲的反应,但是她松弛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有些昏昏欲睡地不停对着电视机点头。
    在电视屏幕的光影交错下,哈月突然有种错觉,赵春妮的整张脸似乎都在慢慢融化。
    两年前带着赵春妮在蓟城面诊时,医生曾单独告知过哈月阿尔茨海默的病情发展过程。
    随着脑部的病变过程,病人不单单是会逐渐丧失记忆,还会失去对周围状况的理解能力,情绪失控,强迫性反复行为,大小便失禁等都是临床上的普遍现象,同时,患者的食欲和性欲都会随之增强。
    这是一条病变加重的单行道,目的地是已知的,中途没有任何拐弯掉头的可能。
    医生明明这样对她说过,但这两年来,赵春妮的状态一直很好,甚至好到哈月对这些科学事实也有些模糊了。
    也许呢?也许赵春妮的轻度症状可以再维持个十几年。
    她只是和所有开始变老的中年人一样,忘记做饭加盐,忘记手机在哪,会偶尔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人走到大街上,会不记得回家的路。
    可惜,她想象中的奇迹将不会发生,起码今天,她再一次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因为窗外还挂着下午赵春妮因为在外长时间游荡而尿湿的裤子。
    电视发出的哭闹声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哈月捏着拳头走到院子里透气,顺便查看一下在外面跑了一下午的两只小猪有没有因为乱吃东西而生病。
    因为晕车,小猪看起来有些不精神,晚上的饲料也没有吃完,哈月在他们的食盆内重新搅拌了一些维生素和益生菌,又兑了一些温水才重新回到屋内拿出母亲换洗的衣服,叫醒她走到东厢房内帮她放洗澡水。
    等到赵春妮换上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哈月这才腾出功夫去浴室洗漱。
    热水器内的热水已经用完了,上水后重新烧开还需要二十分钟,她就抱着毛巾坐在浴缸边缘,打开手机随便刷一刷朋友圈。
    后排邻居张大爷上午打麻将赢了叁十块钱,前排邻居李大姐今天过生日吃长寿面。哈月的朋友圈如今只剩下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但这不妨碍她非常享受地阅读并且给他们点赞。
    屁股下面的浴缸是前年新安装的,赵春妮这辈子一直住在平房,从来没有用过浴缸,但是这没能阻止她逐渐喜欢上泡澡的放松,尽管一开始哈月回绥城后准备花钱改造浴室的时候,她还表示出强烈的轻蔑,认为哈月是在瞎折腾,糟蹋钱。
    扫完一轮朋友圈。
    联系人那里的红点还亮着,哈月点进去,看着娄志云的头像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同意对方的添加请求。
    如果只是普通的客人还好,她不在乎和客人们互通联系方式,这是做生意的必要热情,但是察觉到了娄志云的小心思后,她就必须谨慎行事。
    虽然娄志云看起来很符合她当年在蓟城择偶的标准,但哈月现在确实没心思考虑个人感情,何况,如果对方知道了她有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母亲需要长期照顾,也不会跟她更加深入的发展下去。
    没有结果的事情,没必要开始,不过是浪费精力。
    况且小地方不像大城市,分手后就能将对方放归人海,几年都见不到一次,在这里,地广人稀,风吹草动般的屁事都能被大家当做谈资讲上一整年。
    她无意回应他的好感,也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时间划过十点,热水器上的红灯熄灭,哈月刚要把手机搁在小板凳上,屏幕突然亮起一条短信内容。
    她点开讯息,眉头轻轻皱起,而后又慢慢舒展,再如此反复。
    信息是薛京发来的。
    回信距离她今晚给他发信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
    但对方似乎没有想要对自己延迟回复做解释,他只是很客套地回复她:“当然不会打扰。微信与手机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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