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说啊。”隋瑛原本只怕他圆不回来,没想到他竟然连话都接不上。
    也不知道谢揽将他喊出来干嘛,怎么不让冯嘉幼继续说?
    隋敬棠越看这几个人越不对劲儿,越发去打量骆清流。
    避无可避,骆清流豁出去了:“倒不是我与谢千户的私交有多深厚,才答应帮他们追踪王爷。主要是王爷此次出门,随身携带着隋小姐从青云观求来的符,谢夫人担心王爷会算计隋小姐,我才义无反顾。”
    隋敬棠的目光锐利起来:“此话怎讲?”
    骆清流将心一横:“因为十年前隋小姐皇宫落水,是我将她从池子里捞出来的。”
    说完,他刻意不去看隋瑛的反应,“为了救她,我付出了不少,因此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暗中默默关注着她,期盼着她可以平安长大……”
    她无灾无病的长大,活的自由潇洒,他才会觉得自己不亏。
    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怪异的想法,且随着时间沉淀,这样的想法愈发浓烈。
    骆清流早就意识到不妥,尽量去避开了。
    这两年长待济南府,无事不回京城。
    原本是有用的,却没想到督公忽然派他前去接近谢揽夫妻俩。
    又因冯嘉幼与隋瑛之间的情谊,令他与隋瑛交往渐密,羁绊逐步加深,之前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
    他真要信命了,这个隋瑛啊,或许是他这一生躲不过的劫。
    骆清流陷入恍惚之中,听到冯嘉幼在背后轻轻干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隋瑛比他更恍惚,她知道骆清流是在圆谎,调查衡王明明是徐督公交给他的任务,和她没有关系。
    所谓的捞她上岸,默默关注着她,应该也都是谎言。
    但隋瑛回忆之前种种,忽然觉得这些是事实。
    至少救她的人肯定是他!
    隋瑛忍不住开口:“难怪我总觉得你从前就认识我,偷走我娘给我的玉佩,还总是对我阴阳怪气的,难道是恼我没有认出你?”
    骆清流听她这样问,看来她以为他十年前就是宫里的人,才会在宫里救了她。
    如此一来,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隋瑛心里也挺委屈的:“这其实不能怪我吧,我当时是被打晕了扔下水的,根本没有看到你,后来我爷爷去宫里问,你也没站出来。而且之前我还问过你,咱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你一心瞒着,我哪里会知道?”
    骆清流反问:“难道还是我的不对了?”
    隋瑛连忙摆手:“怎么会,是我不对,之前我不知道,对你凶了一点。”
    骆清流真要笑了:“大小姐那是凶了一点?整天死太监喊得不知道多起劲儿。”
    隋瑛难堪得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骆清流却让她打住:“你不用谢我,救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隋瑛不懂了:“为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隋敬棠却猜出了原因。
    他想起曹崧之前在滇南都司门外曾说过,阿瑛是被一个擅闯皇宫的贼给推下水的,那贼被曹崧擒获,但前任大督公却不许声张。
    当时他以为曹崧只是信口胡诌,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只不过那贼并没有推阿瑛下水,与此相反,是他救了阿瑛。
    因此才被曹崧盯上,抓进了十二监。
    坏了曹崧的好事,可想而知遭受了多少折磨。
    而他竟能在曹崧手中活下来,还爬到今日这般地位,不是个简单人物。
    也是,听他声音还是个年轻人,十年前估摸着十四五岁,就敢去闯皇宫,原本便不是个泛泛之辈。
    可惜了。
    隋敬棠一贯痛恨阉党,此刻却不得不站起身,朝着骆清流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这份相救之恩,老夫谢迟了,对不住!”
    骆清流连忙躬身还礼:“国公爷切莫如此,小人承受不起!”
    隋敬棠心情复杂的凝视他,明知不该说,有忘恩负义之嫌,却必须要说:“除了道谢和道歉,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毕竟以你现如今的身份,我们隋家已经给不了你想要的,甚至还要仰仗你高抬贵手。”
    此话一语双关,骆清流听懂了。
    是担心他以宦官的身份,对隋瑛有什么企图心。
    若不达目的,会不会转而针对镇国公府。
    骆清流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且十分随意:“无论十年前,还是今日,我都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国公爷不必为当年介怀,更不必担心现在。您信不过我,也应该相信谢夫人的识人之能,她与我结交,邀请我参与此事,足以证明我与他们是一路人。我们虽在朝中各为其主,但心愿是一致的:止干戈,熄战火,愿四海升平,天下长安。”
    这番话隋敬棠听进去了,内心待他越发赞赏。
    而隋瑛看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无论腔调和气场,都和平时大不相同。
    平时的骆清流简直就是谢揽的狗腿子,给她一种感觉,他会得到徐宗献的重用,八成是凭借着阿谀奉承。
    原来不是。
    冯嘉幼却忍不住想笑,隋瑛会惊讶,是因为她不曾见过徐宗献。
    最后这番话,骆清流将徐宗献给学了个一大半,自然是极有说服力的。
    直到此刻,冯嘉幼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了地。
    观镇国公的反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再看衡王的表情,和谢揽、骆清流交换了秘密之后,更稳稳认为自己已经渡过了难关。
    冯嘉幼禁不住摇了摇头,关于皇帝的人选,她曾经和冯孝安谈论过。
    冯孝安说衡王瞧着是个干大事的模样,其实骨子里不够果断,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并不是个优秀的君王人选。
    这一点谢揽在山顶上也证实了,总让手下人说个不停,自己每次做决定都要思考半天。
    小皇帝胜在还是张白纸,仍然有指望。
    冯嘉幼上前一步:“国公爷……”
    她现在还需要镇国公的一句承诺,才能彻底安心去做下一件事。
    隋敬棠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在朝廷没派人来将我逼死之前,我不会做什么。”
    他不曾将话说死,但这样的承诺对冯嘉幼来说已经足够了。
    稳住镇国公之后,一刻也顾不上停留,冯嘉幼拉着谢揽离开。
    “谢千户!”隋敬棠喊了一声。
    谢揽才刚随着冯嘉幼转身,又回头:“国公爷有何吩咐?”
    其实真正令隋敬棠下决心让步的,还是谢揽的威胁,此子令他不能放心:“我与南疆王有着同样的疑问,以你的能力,当真甘愿放弃你的王图霸业,屈居于人下?”
    关于这样的问题,谢揽实在是被人问的非常厌烦了:“我的王图霸业,就是实现我夫人的心愿。只要你们不惹她,永远不会见识到我的能力。”
    冯嘉幼抬头看看他,嘴角轻轻提起。
    隋敬棠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谢揽看向正发呆的韩沉:“你还坐在那作甚,走啊。”
    韩沉本想呛他两句,又怕再在人前自取其辱,沉着脸起身往外走。
    骆清流抱拳告辞:“王爷,国公爷,小的去帮忙。”
    “我也去帮忙!”
    隋瑛正要追着他离开,被隋敬棠喊住:“阿瑛,你回来,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衡王被他看了一眼,识趣的先去后厅待着。
    隋瑛乖乖走回来,担忧地问:“爷爷,您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你先别管,一年半载的爷爷死不了。”隋敬棠朝门口看了看,“你和那个……”
    眼下只有他们爷孙俩,隋瑛低声道:“他叫骆清流。”
    “清流?”隋敬棠微微颔首,“好名字。”
    “他人也很好。”不知道他是救命恩人之前,隋瑛已经觉得骆清流为人不错,才会在他失踪后为他担心。
    隋敬棠又叹一声“可惜了”:“我知你对他心怀感激和愧疚,他又一表人才,可他终究已经是个宦官……”
    若不然,非常符合隋敬棠对于孙女婿的要求。
    隋瑛没理解他的意思,不悦写在脸上:“宦官又怎么了?莫说救过我的命,即使没有这层关系,宦官不配和我们做朋友?”
    隋敬棠看她这幅态度,似乎尚未开窍,担心也无计可施:“总之,你往后与他交往,必须要有分寸。”
    隋瑛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着急去追骆清流,想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说“后悔”。
    快跑到门口时,她的脚步一顿,转头问隋敬棠:“爷爷,您说我对他心怀感激和愧疚?”
    骆清流救过她一命,报恩就是了。
    为何要愧疚?
    ……
    走出议事厅的院落大门,冯嘉幼夸赞道:“夫君刚才的表现真是好极了,超出我预料的好。”
    谢揽被夸的十分得意:“那当然,毕竟‘少寨主’是我的本色。”
    冯嘉幼心道一声“是啊”:“谢千户才是你的伪装。”
    谢揽又怕她多想,连忙解释:“哪里是伪装,‘谢千户’是我养家糊口的尊严。”
    冯嘉幼笑出了声。
    “你总算是笑了。”谢揽抬手捏了捏她的眉心,“自从曹崧死了之后,你这眉头都快皱出字来了。”
    他这样一说,冯嘉幼又收拢了笑容:“危机尚未解除,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接下来……”
    韩沉在他们身后嗤笑:“接下来该努力说服我了是吧?我再说一遍,想让我以国君身份认下此次刺杀,割让万刃关给你们大魏,是痴人说梦。”
    冯嘉幼转头:“我不打算说服你,你是学剑的,骨头太硬。我准备去见你舅舅,他已经成为阶下囚,又是个识时务的人,更好谈一些。只要他点头,你肯定会听话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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