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
    眼见着是要过年了,京城中的氛围难得不那么紧张。
    年终岁尾,大家想的最多的就是和家人团聚,然后好好的休息一下,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年迈的内阁首辅致仕归乡,朝中人员变动的大动作都会在年后开始,因此就连往日里唇枪舌战,刀光剑影的朝会,都显得安逸起来。
    今天也是如此,一些常例的事情议完之后,元康帝懒散的看了眼下面的文武大臣。
    “诸位爱卿,若无别的事,今天就到这吧。”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听了这话,正准备躬身行礼,却听一个声音响起。
    在场的众位没有不熟悉这个声音的人,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咯噔一声。
    “陛下,臣有事要奏。”
    元康帝眸中飞速闪过一道光,看着站在队列最前排的自己的爱臣,清隽挺拔的身影,他道:“妄之,有事便说吧。”
    谢尘得了应允,却没有立刻出言。
    他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然后,他掀了袍子,端正跪下叩首。
    这个动作几乎将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吓住了。
    以谢尘如今的身份,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仪式场合,能让他突然行这样的大礼,必然是有天大的事了。
    元康帝做的端正了一些,眸子眯着,等着谢尘出言。
    谢尘起身,正色道:“陛下,臣恳请陛下立三皇子为太子。”
    “哄——”满朝皆惊。
    显然有很多人没想到,在这年关岁尾,这位权势如日中天的谢大人竟然会请立太子。
    有些人身上一阵汗毛乍起,觉得这个年肯定过不好了。
    但也有些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宋昌首先站了出来,很坚定的和谢尘站起了一起,表示请立三皇子为太子。
    接着许多赞同者和反对者也都纷纷跳了出来,亦有许多人默不作声,而身为三皇子的外曾祖父沈太傅,则是站在文官最前排,微垂着头,不动如山。
    元康帝眯着眼看着下面的臣子,似是要将这些人此时的发言神情都记住。
    片刻后,他沉声道:“太子之事事关重大,岂是一时能决定的,容朕再考虑考虑吧。”
    说完,他连退朝两个字都没说,便离开了大殿。
    待皇帝走出去了,谢尘施施然站起身,他身边的宋昌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边往外走,宋昌一边对着他笑道:“妄之,今日下朝后若无别的事,便去我府上品茶吧,家里还新做了茶点,味道很不错。”
    谢尘微笑着点头应是,却没人能瞧见他眸中的阴寒。
    第一百零四章
    自那日谢尘于朝堂上公然提出请立太子之后, 整个京城便被一种奇怪的氛围笼罩。
    原本临近过年应该有的欢乐安逸,在这种气氛之下莫名的变淡了许多,权贵们私下不停的走动, 传信,确认消息,忙的不亦乐乎。
    于是在腊月二十这一日,立太子一次又被人提起。
    而这一次, 几乎所有人都有了准备。
    赞同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人纷纷跳出来, 述说缘由, 无非是陛下没有嫡子, 三皇子生母沈贵妃母家清贵, 沈贵妃本人又深受陛下喜爱,三皇子年纪虽幼,但也瞧得出天资聪慧,自然是太子最好的人选。而这些人在朝堂中是占了大多数的。
    而反对者, 则是只有一个理由,无嫡子便应立长子。
    皇长子已经十岁了,且勤学好读, 性格温和,比之刚刚开蒙入学的三皇子更适合立为太子。
    这些想要立皇长子的人, 多数都是清流的御史翰林, 更重礼法。
    三皇子一派认为,皇长子乃是宫女所出, 且身子羸弱, 不宜继承大统。
    大皇子一派则坚定表示, 自古以来嫡长子为先, 说别的都没用。
    于是, 在这元康六年最后的一次大朝会上,整个朝堂因立太子一事几乎吵成了菜市场,但终归是三皇子一派是力压大皇子一派。
    只因为谢尘这一砝码被元康帝狠狠的压在了三皇子的一边。
    元康帝有心搅混水,谢尘自然配合,于是三皇子所有的支持者就在这元康六年最后的一次大朝会上清清楚楚的显现在这君臣二人的面前。
    朝会在争议中开始,在有些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因为众人渐渐发现,元康帝一直没有表态,仿佛一个看客。
    直到大殿内争吵声逐渐转小,元康帝才意味不明的平静的让太监喊了退朝。
    而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次年的正月二十,朝中官员就此“封印”,不需要再上早朝,也无需每日都去衙门点卯,只处理些日常事务便可。
    因此,从那日遇袭后,先是在府中养病,之后又为立太子之事奔波的谢大人,终于腾出时间去陪真正想陪的人了。
    当白歌再此见到谢尘的时候,忽然发现,他好像是瘦了。
    男人卸了紫貂大氅,着一身暗青色长衫进来,依旧带进了一阵寒风。
    白歌从棋盘上抬起头,只见着了暗青色锦缎上若隐若现的云纹,便拥进了带着腊月底冰雪寒气的怀抱。
    白歌被他抱在怀里,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腰好像更细了些,果然是瘦了。
    谢尘从未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他在病榻上高烧昏迷之时,迷蒙支离的梦中,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
    又令人留恋的,温暖的,也有令人痛的能滴出血的。
    就好像被人用刀子狠狠的将这个凿在了心里。
    知道此时,他将人拥在怀里,感受那柔软的身体,熟悉的味道,心中才好似终于被补上了一块儿,不再空落落的隐隐作痛。
    他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他需要她,他想要她陪在身边,才不至于让岁月变得无趣又漫长。
    于是这个新年,谢尘把谢明朝也接了过来,几个人就在这庄子过了。
    除夕夜那天,白歌看着谢明朝在院子里放着烟火,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不是一个人的那种自在,却又多了些温度。
    谢尘从背后搂住她,轻声问:“在想什么?”
    白歌看着谢明朝和小招开始互相点对方的烟火,笑着答:“这烟花也挺好玩的,他们玩的还挺开心。”
    谢尘将下巴放在她头上,将她整个人环在自己身体里。
    “我也给你准备了的。”
    白歌微微侧头想要看他,却被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轻柔的固定住,对着窗户。
    忽然,爆竹声响,火树银花,将不远处漆黑的夜空照亮。
    耀眼的流光从绽放到凋谢,绚烂却也一瞬而逝,美的恍然如梦。
    烟花在她的眸中明明灭灭,那些流光仿佛穿过漆黑的夜空不断落进眼眸中,落进了心底。
    心里也好似被那耀眼的流光灼出了一道缝隙。
    忽然手腕上一阵凉意,她低头看了一眼,谢尘正将一个镯子套在她手腕上。
    那镯子是极少见的红色,红的浓艳,像是有鲜血要淌出来一般,美的很有冲击力。
    “新年礼。”
    谢尘在她耳边低声说,“起码今天别摘了。”
    白歌心中微动,拨弄着那个手镯,没有说话。
    过完了年,谢尘要返回京城,谢明朝不情不愿的跟了回去,显然,他更喜欢庄子上的生活,而不是每天早起进皇宫陪皇子读书。
    白歌安慰了他,并许诺下回他来一定让厨房给他做最爱吃的几样甜点,可能厨子都被带到庄子上,谢府里的伙食水平明显下降也是谢明朝迟迟不愿回去的原因之一。
    那之后的日子又开始快了起来,看着雪一点点的化,带着春意的绿色渐渐映入眼中,给这方天地注入新的活力。
    过了年之后,谢尘似乎变得更忙了,来庄子上的频率低了一些。
    身边传来响动,有丝丝凉气注入温暖的被窝里。
    白歌迷糊的翻了个身,朦胧睡眼睁开隐约见到了床边男人正在穿衣裳的背影。
    “要走了么?”
    可能是还没睡醒,她不知怎的就冒出这么一句,而往常,她醒来的时候,这人早就不见了。
    谢尘刚把衣裳穿好,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有些还没睡醒时的迷糊,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转过身坐到床边,倾身在她睡得红扑扑的脸上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一个吻。
    “可是吵醒你了?”
    白歌伸出胳膊将自己被子捏的严严实实,然后点点头。
    谢尘好笑的看着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接着目光落在她白玉般的腕子上那一抹浓艳的红,顿时心情大好。
    拍拍她身上的被子,将她黏在脸颊唇边的发丝拨开,笑道:“那我走了,你接着睡吧。”
    白歌又点了点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过来,天都大亮了。
    吃了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小招惯例每天都端上来一碗汤药。
    于是,从吃完饭后,白歌便盯着那碗药发呆。
    “姑娘这药你怎么还不喝,一会儿就凉了。”
    小招端着茶点进来,眼见着那一碗药还原模原样在那放着,不由念叨着。
    白歌闻着那重要特有的味道,苦着脸:“这药我都喝了半年了,什么病也该好了吧,总这么喝饭都吃不进去了。”
    小招看着自家姑娘半年来,愈发圆润莹白的脸,又看着自己刚刚端来她每日必点的茶点,实在不知这话要怎么接。
    看白歌很坚定的把药往远又推了推,她才无奈劝道:“姑娘别任性,这药是谢大人特意嘱咐的,你每天都得喝的,这是为了你的身体好。”
    白歌看着小招,眨了眨自己的水眸,很认真的道:“你觉得我现在身体哪里不好了吗?”
    小招拧着眉想了想,好像自从到庄子上以来,自家姑娘身体还真没出什么毛病了,倒是谢大人总是脸色苍白的,身体看着比姑娘还娇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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