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觉得自己身材有什么特别的,许则说:“不是应该参照骨科张医生吗。”
    “他啊?不行,有点夸张了,像牛蛙,你这种才最好看。”
    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肩上,背后传来张医生的声音:“说谁牛蛙?”
    更衣室陷入一片死寂,许则无声地穿好衣服,拿起东西,说:“我先走了。”
    下楼后碰到刚从羽毛球馆出来的邱诚,两人便一起走回医院大楼。远远的,十几米距离,许则一眼望见陆赫扬披了外套站在大厅门口,面前是一位穿着军服的老司令官,应该是来探望他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老司令拍拍陆赫扬的肩,大概是又叮嘱了什么,陆赫扬笑着点头,随后送他上了车。
    “许医生。”正要转身上台阶,宋宇柯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许则,便叫了他一声。
    陆赫扬侧过头,目光在许则脸上短暂停留后,又看了他身旁的邱诚一眼。
    本意是想用打招呼起个头,然后把对话权交给陆赫扬和许则,结果发现这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宋宇柯摸不着头脑,只能冲许则笑笑,说:“我们先上去了。”
    许则低低“嗯”了声。
    “这不是之前去过你宿舍的陆上校吗。”邱诚对那块纪念徽章记忆犹新,“你们怎么了?”
    想说‘没怎么’,可是说不出口,许则摇摇头。
    走回大厅,在去往专用电梯的路上,宋宇柯问:“您和许医生有什么不愉快吗?”
    他觉得许则是有话想说的,并且陆赫扬也知道了许则因为他的易感期而受伤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才对。
    “没有。”陆赫扬答。
    宋宇柯从电梯镜子里观察陆赫扬的表情,又问:“那为什么您刚才……”
    “我也想知道。”陆赫扬反问,“你觉得呢?”
    宋宇柯顿了顿,仿佛无事发生地开口:“指挥部送来几份文件,我放到您床头了,另外可能有几个电话需要您回一下。”
    “好的。”
    晚上十点,另一个夜班同事去值班室睡觉,许则独自待在办公室,在确认自己真的无法像平常一样有效率地学习后,他将书本合上。
    脑子里想了非常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再次回过神时,许则人已经在电梯里,九楼腺体科的按键亮着。
    “上校休息了吗?”到了病房门口,许则询问警卫。
    “应该没有,不久前还有人送文件过来。”警卫打开房门,确认会客区的灯亮着,对许则点了点头。
    许则轻声说‘谢谢’,走进去。会客区只亮了一盏落地灯,陆赫扬坐在灯旁的沙发上,膝前的茶几边沿放着一叠文件夹与资料袋。
    在那盏灯所划分出的橙黄光圈之外的阴影里,许则安静站着,一直到陆赫扬看完最后一行字,签名。
    陆赫扬合起资料,左手修长的五指搭在文件夹上,自然地抬头,对许则的到来并不显得意外,只问:“这么晚了,许医生有什么事吗。”
    两手空空,没有药,没有病历本,没有检查报告,甚至连一只听诊器或是手电也没有,如果说是为了工作来,实在很缺少可信度。许则发现自己陷入了很多年前同样的境地,冒着大雨为陆赫扬买流沙包,冲动不过脑,最后被问起缘由时给不出像样的回答。
    于是只能直接一点,许则问:“你不高兴了吗?”
    他让陆赫扬忘记那件事,陆赫扬真的这样做了,许则却感到不安,又理不清头绪,直到问出来的这一刻,终于才意识到自己不安是因为陆赫扬好像生气了——可是为什么会生气。
    陆赫扬把问题重新抛给许则:“为什么这么问。”
    “是因为那天我进了你的病房吗。”疑问的语气不是很强烈,比较像阐述,因为这是许则认定的原因。他想自己那次的主动很大可能是个错误,陆赫扬也许并不需要,那种行为只会让关系变得不清不楚,总之不太好。
    就这样单方面完成了一条合理的逻辑线,都不用陆赫扬回答,许则便接着说:“对不起。”
    陆赫扬盯着他看了十几秒,忽然问:“许医生有带血压仪来吗?”
    “没有,是哪里不舒服吗?”许则往前走了两步,走入灯光里,试图分辨陆赫扬的身体是否出现异样。
    “只是觉得现在的血压应该会有点高。”陆赫扬说,“没事的。”
    各项检查报告许则都看过,陆赫扬并没有血压上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许则担心道:“我马上通知心内科过来。”
    “不用。”陆赫扬把文件放回茶几上,站起身,走到许则身前,“许医生少道几次歉就可以了。”
    很在意陆赫扬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许则扭头看墙上的温控器屏幕,又稍微放心一些。
    “是生气了吗。”许则执着地再次问道。
    陆赫扬说:“有一点。”
    许则又想说对不起了,但考虑到陆赫扬的血压,最终还是把这三个字咽下去。他垂下眼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能告诉我吗。”陆赫扬向他请教。
    “我不应该在你易感期的时候进病房。”
    陆赫扬语气有点无奈:“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心内科吧。”
    无法确认这个提议是真是假,许则抬起眼:“需要的话——”
    还没有说完,视线相交的瞬间,陆赫扬扣住许则的右脸,低头亲过去。
    只是唇贴着唇很浅地蹭了蹭,然而许则迟迟反应不过来,像打开试卷发现第一题就不会做,难以置信并且十分茫然。
    亲了几秒就停下,陆赫扬直起身,许则拉住他的袖子,睁圆眼睛看他。
    “那天是你先主动的,之后却让我忘掉。”陆赫扬开口,“没想到许医生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许则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扣上一口名为渣男的锅,他一时语塞,无从解释。
    “忘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怎么还要我忘掉。”陆赫扬慢慢地说。
    这是第二次忍住不说‘对不起’,许则抿了抿唇,问:“所以才生气吗。”
    跳过回答,陆赫扬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往心里去。”
    可是已经往心里去了一天了,许则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合适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赫扬弯起一个淡淡的笑:“希望许医生说到做到。”
    “嗯。”许则点点头,即便可能不会有下一次。
    “伤好了吗?”
    这个问题陆赫扬早上已经问过,但许则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他还是一样的答案:“已经好了,没事的。”
    “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不可能拒绝,许则对陆赫扬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伸手解衣扣,露出锁骨。光线不够,陆赫扬靠近看,食指指腹从伤口上擦过,说:“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被摸过的位置热热的,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鼻梁和睫毛,克制地呼吸着,有伸手捂住陆赫扬耳朵的欲望,防止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别在白大褂上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又或是很合时宜地亮起了红灯,许则一愣:“是急诊那边。”
    陆赫扬帮他扣好衣扣:“去吧。”
    “嗯。”
    许则往房门走,踏出病房前又忍不住回头看,陆赫扬依旧站在那里。许则忽地回忆起在重新遇到陆赫扬后最初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被忘记,但现在陆赫扬正在重新记住他。
    第89章
    第二天早上许则轮休,下午才到195院,处理完科里的事,许则站在走廊里发了半分钟的呆,最后走向电梯,按下九楼腺体科。
    到病房外时正好有两个空军从里面出来,猜测陆赫扬可能在忙,许则打算先离开,警卫却叫住他,推开房门,说:“上校现在应该有空了。”
    “谢谢。”
    进去之后才发现,陆赫扬虽然有空,但林隅眠也在。
    又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许则顿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幸好陆赫扬及时抬头看他,嘴边露出一点笑,问:“上午休息吗?”
    “嗯。”许则点点头。
    坐在单人沙发里的林隅眠放下报纸,注视了许则几秒,微笑着叫他:“许医生。”
    许则身体紧绷,谨慎地回答:“您好。”
    他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面临患者家属关于‘医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之类的疑问,可林隅眠只是站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许则:“许医生高中和赫扬是同学吗?”
    “不是。”许则的精神高度集中,不过并没有什么用。他说,“是校友。”
    “关系好吗?”
    许则被问住了,这显然是不能只简单地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他握着水杯,不敢看陆赫扬,怕林隅眠察觉出端倪。就这么沉默了会儿,许则给出一个保守的表述:“应该还算可以。”
    “这样啊。”林隅眠眼底带着笑,又问,“许医生现在单身吗?”
    “……是的。”
    “那很好。”
    许则一愣。
    “爸。”陆赫扬开口。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林隅眠还是笑着,对许则说,“许医生,下次见。”
    “下次见。”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许则也跟着这样说。
    林隅眠离开病房后,许则依旧杵在原地,他的目的只是来看看陆赫扬,现在看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许则还没有想好。
    “门口已经有警卫了,许医生不用在这里站岗的。”陆赫扬将军部文件装进资料袋,“坐吧。”
    “好。”许则走到之前林隅眠坐的单人沙发旁,坐下。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编不出别的理由,许则只得实话实说:“没有事,就是来看看。”
    “看什么?”陆赫扬微微歪过头,认真地问。
    许则很快地看了陆赫扬一眼,又转回头看茶几,同时毫无技术含量地转移话题:“上校什么时候出院?”
    “再过几个小时。”
    “这么快。”许则忍不住说。
    陆赫扬手撑着下巴,十分放松的姿态:“许医生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许则底气不足地否认,停顿片刻,补充道,“强易感期之后,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也不是出院之后就要立刻回基地,大概会有两三天的假。之后还要考核,确认这次易感期对我的飞行操作没有影响后才会重新出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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