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青玹与神殿作对,人人皆知。他所在的赤焚一族曾经叛神,造成六界灾祸,也一直为神域诟病。
    北域与神殿的关系如此水火不容,难免让人怀疑,青玹送师萝衣过来,是否有什么阴谋?
    更何况师萝衣还打碎了这么多神殿的防守结界,要知道,就算是贡盈自己的实力,也难以做到。
    卞翎玉听到眼前的少女是青玹送过来的,蹙了蹙眉。父亲的神珠之力出现在北域,青玹作为最后的叛将,卞翎玉本来下月就会荡平北域。
    师萝衣当即瞪了卞翎玉一眼,她哪怕不能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很生动——“你要抓我?”
    卞翎玉冷着脸,平白被扣一口锅,他开口:“我没有……”
    解释完,卞翎玉闭上嘴。按理说,师萝衣确实来历不明,别说抓她,就冲着她胆大妄为,破坏神域这么多处结界,也该受到刑罚。
    后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青玹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先前听说师萝衣在神殿外面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才想把她赶出去,如今师萝衣显然有异样,已经不是“放”能解决的事。
    后弥躬身朝卞翎玉行礼:“神君,此女恐怕心怀不轨,容臣好好拷问一番。”
    后弥话音刚落,就见卞翎玉回眸看了他一眼。
    卞翎玉才从诛魔池回来,银色战甲还带着一身冷凉:“你要抓她?”
    后弥颔首,心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师萝衣简直全身上下都是问题!不抓才不合理。
    卞翎玉顿了顿:“吾亲自问。”
    “……”就算后弥是个傻子,也看出有问题了,他神情复杂地看卞翎玉一眼,强调道,“神君大人,她是青玹送来的。”
    卞翎玉沉默片刻:“嗯。”
    后弥补充道:“她危险得很,竟然能破除您亲自设下的结界,您……”
    见卞翎玉淡淡看着自己,后弥叹了口气:“您小心些。”
    卞翎玉颔首。
    后弥脸皮抽了抽,接过守卫手中神域捆绑囚犯的锁链,双手捧着递给卞翎玉。
    卞翎玉下意识看了眼师萝衣,果然她又在生气地瞪着他了。
    “我没有。”他低声道。
    没有想用这个捆你。
    卞翎玉不接那条锁链,后弥只好自己收着。
    师萝衣看看后弥,又看看卞翎玉,她没打算让自己吃苦,就算要和自己的道侣闹脾气,算这两年以及选神后的账,也不是这个时候。后弥虽然对卞翎玉敬重有加,可为人刻板伟正,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若被他抓住当成奸细,她一定讨不着好。
    她脚步一转,跟在了卞翎玉身后。卞翎玉脚步起初有些快,后面神色仍旧清冷,却放慢了脚步。
    师萝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神殿的长廊,向卞翎玉的寝殿走去。
    贡盈注视着他们走远,弯起唇笑了笑。后弥越看越担心:“阿盈,你笑什么?”
    贡盈说:“大人,是贡盈失礼了。只不过我来神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神君大人这般不自在。”
    贡盈眼中,卞翎玉是一弯冷月,万般皆不入他眼。这样的人,情绪最为淡漠。用“不自在”一词形容卞翎玉,显然也很失礼,可是贡盈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后弥何尝不知道卞翎玉的异样,从卞翎玉看见师萝衣开始,被人家打了,也没见他生气。
    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是那副冷淡禁欲的模样。
    后弥如今只能祈祷,神君说审问,当真是拷问,就像他拷问兮窈手下的叛将一般冷硬无情。
    让那个少女明白,他们神域的神主不是她能欺骗肖想的!
    师萝衣发现卞翎玉把自己带到了他的寝殿。
    神君的寝殿外面开了无数稀罕的神花,宫殿内大气简洁,外面是处理事务的书房,隔着水帘屏风,里侧是幽静的内室,一旁还挂着卞翎玉的衣衫。
    卞翎玉本来该换下身上的战甲,可是身后跟了个人,明明很自然的动作,他却无法轻易去完成。
    他抿了抿唇,回眸看了一眼师萝衣。
    她站在殿内,原本在看那个对她来说很是神奇的水帘云雾,觉察到他的目光,又转过头来看他。
    少女长睫下,眼眸黑白分明,她咬着唇,目光一接触到他,就又燃起了火,那股生气让他立刻就能感觉到。
    可她为什么生气?
    下界的记忆被天命牌封印,卞翎玉如今对世间女子所有的认知,停留在从天行涧回来后。
    卞翎玉没有见过这样喜怒无常鲜活的少女,她高兴的时候,望着他的目光,像一池化开的春水,让他僵硬到颇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生起气来,也带着让人刺痛和无措的力量。
    他被动地承受她的怒火,至今没有想通她怎么突然不仅不要他抱着,连禁言咒都不要他解。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卞翎玉无法当着师萝衣的面换衣衫。话多的师萝衣无法说话,偏偏能说话的卞翎玉又话少。
    卞翎玉沉默良久,问她:“你要坐下吗?”
    师萝衣都快破功了,她从前就知道卞翎玉并不会聊天,往往都是她在说,卞翎玉认真在听,如今又一次见识到,清冷的人话少得几近贫瘠。
    师萝衣逃跑了大半日,确实很累,她甚至有些后悔没让卞翎玉给自己解开禁言,师萝衣怕继续僵局,于是点点头。
    卞翎玉的寝殿平时无人涉足,琐事都在神殿的前厅。卞翎玉带着她进去,才发现能坐的,除了宽敞的地面,只有桌案前的椅子,以及一张阵法笼罩的玉床。
    桌案前,刚好放了大祭司早前呈上来攻打北域的文书,而那张玉床,是他平日休憩的地方。让她坐哪里都不合适。
    卞翎玉:“……”
    师萝衣左右看看,桌案在外间,里面能坐的只有一张玉床。对于卞翎玉来说,她是今日刚从梧桐木上掉下来的小奸细,而对于师萝衣来说,她与卞翎玉的相处,还停留在妄渡海的亲密无间。
    她在那张玉床上坐下,直到看见卞翎玉复杂的眼神,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困惑地偏了偏头。
    卞翎玉别开眼:“没事。”
    师萝衣:“哼。”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和其他人交流不好用,和卞翎玉交流,倒是非常能表达她的情绪。
    她有好多账想和卞翎玉算,比如问他这两年为什么不找她,难道吃下无忧果,就不再喜欢她了吗?可是苍吾仍旧爱着他的主人,也不见有什么副作用。
    又比如选神后是怎么回事,卞翎玉真的想要贡盈做他的神后吗?
    师萝衣知道不是这样的,一个守了她两辈子,到死也未曾改变的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可是目前的情况,又让她困惑万分。
    卞翎玉穿着战甲,眉眼比以前更加精致冷峻,可是看着师萝衣的目光也变得陌生,就像很多年前,师萝衣在神魔大战中第一次看见那只受伤的小麒麟一样。
    他清冷淡漠,高不可攀。
    卞翎玉去外面拿了一樽清宁香进来,这是平日里他用作驱逐魔气用的,也能安神静心,增长修为。
    至少再坏脾气的人,也不至于讨厌这种香。能平息愤怒的情绪,他做这一切时,师萝衣就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
    卞翎玉放好香回来,长眸扫过床上那个北域送来的“奸细”。她一双明眸仿佛雨后的晴空,似乎看上去确实没那般生气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
    卞翎玉知道,自己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按照后弥说的,神域大牢才是她的归所。
    但有的东西还是得问,至少作为神君,他不可以让她带着能破坏神殿结界的能力肆意行事。
    他的嗓音低沉清冷,问师萝衣:“你是青玹的人?”
    她若真是,现在就不回来找他了!师萝衣气得想笑,她轻轻哼着,干脆点了点头,还挺想看如果自己真是青玹的人,卞翎玉会如何做。
    她如今也看出来,卞翎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确实不记得自己了。月舞说,从他们离开妄渡海后卞翎玉就再也没去找过她,应该是那个时候出了岔子。
    卞翎玉见她点头,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要杀我?”
    师萝衣这回有点迟疑,她摇了摇头。
    “有想要的东西?”
    师萝衣点头,也可以这样说。
    卞翎玉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师萝衣再一次后悔自己不能说话,因为对他的气恼,还无法请求卞翎玉给自己解开禁言。她肃着小脸,等着他“判决”。
    卞翎玉却没再多问什么,他见她气呼呼的模样,以为她不想看见自己,顿了顿,转身去外面的桌案处,查看北域相关的文书。
    师萝衣等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个清冷淡漠的男子,是真没打算进来。
    她气着气着,又有些想笑。
    师萝衣是真的没想到,假如没遇见自己,卞翎玉是这样冷漠寡淡的性格。或许很早以前,他在小院中也是这样的,不过那时候卞翎玉受了太多的伤害,也有了锋锐的棱角,被她羞辱,他的目光也会冷冷地看着她。
    那是他用来保护他自己的刺。
    师萝衣想了一会儿,许是又累又累,趴在玉床上睡着了。到处都是卞翎玉身上雪松一般的香气,还因为室内点着宁神的香,师萝衣来神殿以后,第一次睡得这样熟。
    神域并无明显的昼夜之分,神域的夜,只会比白昼黯淡几分,灵气变得稀薄。
    师萝衣再睁开眼时,恰好是神域的夜晚。
    外面的灵气散开,窗外有花香传进来,卞翎玉不知何时将战甲换了下来,正垂眸看着她。
    师萝衣睁开眼睛坐起来,卞翎玉平静移开目光,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玉盘,上面有师萝衣馋了好几日的灵果。
    师萝衣都快饿死了!可是夫妻吵架这种事,哪怕是她单方面以为的,谁低头谁就气弱。师萝衣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和卞翎玉吵架,她必须让卞翎玉意识到严重性,至少以后她再不见,他应该去找她,或者等等她,而不是张罗着寻一个新的神后。
    卞翎玉都没有意识到错误,师萝衣就不能吃他的东西,她还是阶下囚呢!
    于是她推开卞翎玉的手,还毫不留情地在他手腕上拍打了一下。
    卞翎玉感受到手腕上的浅浅的疼痛,他看着师萝衣,半晌走出了宫殿。
    卞翎玉寻到神殿准备食物的女官,问:“还有别的吗?”
    女官惊讶不已,但还是恭敬答道:“还有一些神花的花蜜,您需要吗?”
    “嗯。”
    师萝衣本来以为卞翎玉都离开了,没想到很快他又回来了,这次是一盏盏精致的花蜜。
    卞翎玉应该是怕她生气,这次没有自己拿进来,让女官进来递给她。师萝衣心里有些想笑,维持着冷脸,把神花的花蜜吃了。
    女官出来松了口气,冲卞翎玉行礼。
    卞翎玉看了一眼玉盏,明白过来,她不是不肯吃东西,也不是挑剔,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吗?卞翎玉站在水帘前,唇抿得死紧。他才认识她,也没有像后弥那般吼她,甚至师萝衣坏脾气地当着众人的面打他,他都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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