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望亭点头记下。
    这些事情办起来都很容易。只是运输方面,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
    服装厂的设备就不提了,铅笔厂和织布厂的设备太多了,而且每一样都是大家伙。船运还成,货运,路途遥远,只能出动军车。
    这可不是花钱的事,得找人脉。
    现在上海是gmd当政,虽说国共合作,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党又要打起来,万一以后翻旧账,她去陕西就是投奔敌人。
    苏望亭见她犯了难,主动开口,“我来找人吧。”
    段将军最已作古了,苏望亭已经搭上了新的官员,“就以去重庆的名义,借几辆军车,快到陕西,咱们让他们停下,到了地方再换别的车。不过要给gmd送礼。”
    钱是肯定要给的。秦无双点头答应,“好。十万大洋够不够?”
    苏望亭颔首,“够了。”
    苏望亭办事很快,十万大洋送过去,派了十几辆军车帮忙派送,每辆车还有十名军人帮忙押车。当然最主要还是担心车子被人抢走。
    秦无双给每位工人都发一百大洋的遣散费。陈掌柜年纪大了,原本不想折腾,但是孙子舍不得这份工作,说什么都要跟去。于是祖孙三人,带着刚刚六岁的大孙子,收拾行囊。
    将设备全部运上车。秦无双、小华、小乐和苏望亭跟车,其余人都是坐火车。
    秦无双看着苏望亭,“你不是要去港城吗?怎么又跟来了?”
    苏望亭看着前方,压低声音,“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后面换车还得找人。要不然机器放半道被土匪抢了,怎么办?”
    秦无双从兜里掏出枪,“不怕!我有的是枪。”
    小华也掏出家伙什,“我也有。东家买的。一直都有练枪法,很准的。绝对能保护东家。”
    苏望亭叹气,“现在路上不太平,你们要小心些。”
    这话是没错的,现在国内乱成一锅粥,除了两大政权,还有各个土匪占着山头。
    秦无双这一路,遇到过许多土匪想要劫车。那些gmd的兵也不都是无能之辈,兴许是来前立了军立状,他们几乎豁出命跟土匪们干,即便如此,也死了二十多个士兵。
    眼瞅着形势要逆转,秦无双四人只能前去帮忙,才挽回这一局势。
    秦无双头一次开枪打死了人,而且一连杀了十几个土匪。
    路上太无聊,小华和小乐没话找话,主动告诉秦无双关于金银村和张家村,“东家,你知道你这些年不在,他们怎么样了吗?”
    秦无双这次没有回去。也确实不太清楚。
    小华乐道,“两个村子都办起了养鸡厂和养猪厂,挣了不少钱。听说出了好几个留学生。他们也想去美国看看。您在美国遇到他们了吗?”
    秦无双摇头,“没有。他们回国了吗?”
    小华点头,“都回国了,现在不是共同抗日嘛。听说进了厂当了工人,挺受重用的。”
    秦无双颔首,“那就好。”
    一路磕磕绊绊到了陕西边界,在一个镇子停下,苏望亭让他们卸货,先回去。
    士兵们有些不愿意,毕竟他们当初说好了是去重庆,那是他们gmd的老巢,到了陕西地界,这就是敌人地盘,这怎么能行?
    秦无双给了一万大洋,他们就什么话都没有了,直接将设备放下,调头走了。
    秦无双等人看着这些设备,每一台都很重,不是人力能搬得动的。但是这个镇子太过原始,连个瓦顶房都没有,一看就不可能有车。
    苏望亭让小华和小乐看着机器,他去镇上打听,问了一圈,嘴皮子都干了,就是没问出哪儿有军用车。
    别说军用车了,连辆马车都没有。
    苏望亭打算去前面镇子看看有没有车,谁知不远处的小路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众人立刻升起警觉,警惕地看着小路。
    几辆黄土色车辆出现在众人视野,秦无双看着来人,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眯眼看去,原来那车后面居然是苏锦绣。此时正冲她挥手,“东家!”
    秦无双松了一口气,忙走过去。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噪音也缓缓消息,苏锦绣从车上跳下来,车门打开,她给秦无双介绍来人,“这位是□□的人,以前他们买军服的时候找我们厂,我认识他。到了陕西,刚好碰到他出任务回来,我就求他帮忙。没误了你们的事吧?”
    秦无双笑了,“没有,刚刚好。”
    她跟对方握了手。
    这是个营长,级别还挺高,“感谢你们来我们陕西,你们厂的服装质量是最好的,铅笔也好,我们很需要你们。”
    秦无双笑笑,“多谢。”
    营长一招手,车后面的士兵将设备搬上去。小华小乐两人也过去帮忙,没一会儿,设备就全部运上车。
    到了陕西之后,秦无双买下两片区域建厂,一直到三个月后,工厂才正式复工。
    苏望亭向秦无双辞行。
    秦无双再三感谢他这么年的帮助。
    苏望亭看着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容颜,很想问她,却最终还是闭了嘴,拿着自己的行李转身进了车站。
    送走苏望亭,秦无双特地去了趟陕西最有名的山终南山,找到山腰,将自己收的古董挖个坑埋了。
    兴许有一天它能重见天日,但是至少未来的几十年,它是安全的。
    处理好一切,秦无双没有久留,她特地叫来苏锦绣,跟她说起今后的打算,“我打算将工厂交给政府,你暂时别做刺绣了,绣活暂时没有市场,就一心当厂长吧。”
    苏锦绣对她的离开半点不吃惊。二十多年不变的容颜,谁不惊讶。
    但是她要将厂子交给政府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苏锦绣声音有些颤抖,“你还会回来吗?”
    秦无双久久没有回答,“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苏锦绣眼里蓄满泪水,握着秦无双的手好半天不说话。
    秦无双揽着她,时光催人老,那时候还年轻貌美的苏锦绣如今也老了,也长了白头发,这一走,她们应该不会再相见。
    “东家,你是神仙吗?”
    好半天,秦无双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出口。
    秦无双叹息一声,摇头说,“不是,我就是个普通人。”
    苏锦绣便不再问。
    翌日,秦无双约见营长,将工厂和拖拉机全部捐赠,还有她的个人捐赠,不是大洋,而是她采购的一大堆枪械。现在军队缺的不是钱,而是武器,这些武器足够一个营,惊得众人说不出话。
    大家甚至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运过来的。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惊异。
    没过两天,苏锦绣带着工厂的工人们欢送秦无双离开,他们都以为她只是像从前那样远行,隔几年还回来,却不知道她从此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再听到她的消息却是几年后从灾民口中,寥寥数语,却又一次救了许多人。
    第78章
    1942年的河南□□是什么样的呢?
    一望无际的田野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蓝天绿水没有了,只有枯黄的杂草。蜿蜒小道来了一伙逃荒的百姓,他们拄着拐杖,听到前面有沙哑的声音,“再走一里,就有条河。咱们就有救了。”
    有河的地方,通常就意味着能长庄稼。他们逃荒,可能没粮食,但是至少有野草可以裹腹。
    原本快要饿死的百姓听到这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硬撑着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年那样久。队伍停下了,李三顺眯眼看去,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他的嘴已经起了皮,喉咙也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是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他有一双儿女,这一路他一家九口人,只剩下这三口。
    刚逃荒那会儿,遇到流民四处抢粮食,他护着这个,就护不住那个,最后家里仅剩的粮食被抢走,父母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打击,一命呜呼。
    他领着一家人跟着大伙逃荒,吃树皮,又走了五十里路,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两条命没了。
    半道上他要去找水,让五个孩子等在路边。可回来后,孩子没有了,他到处找,最终才在两个饿急眼的男人手里抢回了两个孩子。
    三个小的被他们抢走,为了护住弟妹,姐弟俩跟贼人拼命,却不想力气太小,被他们一块打晕带走。
    那两个男人被他推倒,失血过多而死,但是他三个孩子的命却救不回来了。
    他将三个孩子的尸身一把火烧了,不能不烧,不烧就会被人吃掉。这一路不是没人提议互换孩子,可是他怎能做出如此畜生行为。他咬牙硬撑着,带着他们逃荒。三个孩子的尸身烧得一干二净,他连骨灰都没有拿,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抱着瓮。
    他将三个孩子的骨灰埋在树下,期待有一天两个孩子能把他们的弟妹带回家乡。
    前面的队伍停下,李三顺灰暗的人生中终于迎来最后一丝曙光,他的嘴角微不可查露出一丝微笑,示意两个孩子快点跟上。
    他越过人群,几乎是在冲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快要没命了,他又喝又饿,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极限,再没有粮食,他下一秒就会倒下。他眼前已经出现重影,看什么都很虚,甚至他走路也是轻飘飘的。
    终于他来到了河边,但是太高了,河里到处都是灾民,他看不清楚。
    尤其是河中央有太多太多聚集在那儿,他想滑下河,却不小心踩空,直接滚下河道,土坷垃坚硬犹如石头,疼得他两眼冒金星,他几乎是撑着身体往河中央走。他踉踉跄跄,扒开人群,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救命河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哪有河水,这河道足有几尺长的裂缝,踩一脚都硬邦邦。
    这些人聚集在一块,不是为了找水,而是一家人在做法事,给刚刚渴死的老爷子鞠躬。他们甚至都没有哭,实在是没眼泪,哭不出来。
    “爹?爹?”
    李三顺的身边传来两个孩子焦急的呼喊声,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两道声音,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他死没关系,可是他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没有粮食,没有水,没有大人护着,他们该怎么活下去呢?
    还是他们也会死,跟他一起上路?
    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
    1942年河南□□,写在书上的文字是“受灾群众3000万,死亡人数300万”,这些数字赤1果1果记载着这场灾荒是人间炼狱。
    秦无双在来之前也上网查过,照片上是麻木的百姓,穿着破衣烂衫,这就是她的最初印象。
    但是当她真的来到现实,她才发现照片拍得再怎么真实,文字写得再怎么动人心弦,远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这些逃荒的百姓已经筋疲力尽,他们麻木地往前走,像是在寻找活路,他们的脚步蹒跚虚浮,却又像是灌满了铅,只走几步,就撑不住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在这群队伍里,秦无双是那么的不同,但是这些人已经不会思考,他们甚至抬不起头,只知道埋头赶路。
    一个小孩年纪小,他的视线刚好与秦无双平齐,他打量着秦无双,那只破碗送到秦无双面前。
    秦无双站在窗前,这是一个土坯房,门已经锁了,只有半扇窗,里面黑漆漆的。她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小孩。
    他凑过来,却不说句话,但是干涸的眼神却暴露他此时最渴慕的一切。
    他嘴皮干裂,脸颊已经冻出黑疮,他的父亲就走在前面,却没有发现他停下了脚步。
    这小孩原本只是临死前的挣扎,他快要死了,而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不一样,她的皮肤有光泽,她眼睛黑白分明,她的嘴唇饱满,一看就是吃饱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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