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略有心虚:“哪里挪用了,你要的珊瑚,我不都给你了么,都是真的,没用琉璃仿制!”
    “哼,那些都是各国贡品,你分明没花几个钱,”赵仲湜叹息道,“我堂堂太上皇,还不能自己赚几个钱么,为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修的陵墓都偷工减料了……”
    “不能诽谤!”赵士程这可不满意了,“儿子我还不至于在这事上克扣你,再说了,你这些年帮了不少忙,我都记着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也配上碑林?”
    “我倒是想给你配啊!”赵士程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人家都不愿意自费把文章立在你的碑林里,这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智计百出么?怎么这点小事都不能做,”赵仲湜摇头,“不就是舍不得给我出钱么?看看,这儿子生来有什么用啊,都是债……”
    “这两年花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啊!”赵士程哄劝道,“要是有办法,怎么会不帮你呢?”
    赵仲湜冷笑道:“怎么没办法,你把碑林修到我那陵墓前,不就有了么?”
    “那我岂不是占了你的位置,这太不孝顺了,到时朝廷又是非议成山,”赵士程摇头,“不好,不好。”
    “我当爹的想蹭你几分名气不行么?”老赵叹息道,“儿啊,你那些臣子,想来是不愿意跟我入太庙的,要不然爹我与你排在同位,你看如何?”
    赵士程无奈道:“爹你别闹了,你是父亲,我是儿子,咱们怎么可能排在一位,岂不是乱了辈分?”
    “那总得让我有个臣子同享祭祀吧,张叔夜不是失宠了么,你把他和我安排上……”老赵打起算盘。
    “别闹了,如此老张不能瞑目……”
    “笑话,我这就让人去问,他愿不愿意,能不能瞑目!”赵仲湜一招手,就要叫人。
    “别!你……唉,行行行,这次是我错,只要你别再让人供奉我,我把你钱都给你补上还不行么?”赵士程急忙拦住他。
    开玩笑,太上皇去问,老张还敢说不愿意吗?
    赵仲湜看了儿子一眼:“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士程保证。
    赵仲湜这才放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
    赵士程点头:“当然,本就该是你的,我挪用了是我不对,但前两年不是北方战事纷繁,国库空虚嘛,今年不打了,自然该给你补上。”
    赵仲湜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到这,他拿起桌上年画,笑道:“行了,许久未听你弹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给父皇我弹几曲?”
    赵士程笑了笑:“行。”
    于是去古琴边坐下,随意拔弄起琴弦,弹了一首曲子,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
    问就是后悔,当年的老赵是多好骗的人啊,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般油盐不进的老油条了呢?
    应付完老赵,赵士程回到自己书房,忍不住笑了笑。
    老赵吃了二十几年亏,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常常一个月都见不了他一次,也难怪老赵不开心了,就当是补偿一下吧。
    他低下头,翻看着桌上的奏书,有一封信是陈行舟的,单独放在一处,便随手拿起。
    这些年陈行舟每月按时汇报的进度,他其实有点想去辽东,看看那里发展的如何,顺便出远门玩一玩,毕竟自从他继位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汴京城。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在脑子里转一圈,便被他的理智掐掉了。
    他这些年来能做出这么多的大事,最主要的就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能做,就算当了皇帝,做事也会三思而后行,轻易不会浪。
    要知道这历史上因为出京城而出事的皇帝,可是一只手都数不完的。
    翻开书信,其中开头是对师父的问候,然后写了数十字对师尊的想念,再是他今年开垦多少土地,又收获了多少粮食,工坊产值几何,又从金国那边赚了多少钱。
    又隐约地提起他为了这些成就,耗费了多少心力,这东北苦寒,他一人在北方感觉孤单,希望能早日回到您身边云云……
    然后又写了他手下郭药师、特母哥、辽东女真等部卒的近况,重点提了辽东女真曷苏馆部,最近这个部族收到了许多金国联络示好,金国希望与辽东女真里应外合,夺得辽东,事成之后,愿意将整个辽阳以东做为曷苏馆女真部的领地。
    但曷苏馆女真对这事毫无兴趣,不但果断拒绝了完颜部的要求,还把这事详细告诉了陈行舟,望他提高警惕,小心完颜部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行舟在信里不无得意地表示,曷苏馆女真部是当年就加入辽东建设的第一批人,能征善战,其部族在辽东有许多工坊和海船股份,和完颜部不是同一种生活了,怎么可能被完颜部的以土地打动?
    再说,辽阳城以东是未开垦的长白山,而这些年辽东女真早就放弃渔猎,连牧羊的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要这样的地方。
    陈行舟还表示,他在金国探子传回消息,金国正在重新的征召部族,试图谋求辽东基业,今年夏秋之时,辽东战火怕是又要兴起。
    信末,他提起自己已经在辽东待了快二十年,希望师尊早日灭掉金国,还天下安宁,让他有机会在身边服侍云云。
    赵士程看完,无奈地摇头。
    行吧,老赵的钱,只能暂时推后了。
    至于陈行舟提起的,东北金军有所异动的事情,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金国到底灭掉辽国,见识过天下广阔的部族,只是被他用各种手段打断了这如日中天的崛起之势罢了,以他们的底子,还是有极强战斗力。
    这些年,他让陈行舟在贩卖辽东大米时,给了金国足够低的价格,让东北那苦寒之地的粮价甚低,阻止了他们兴修水利,开垦土地。
    如今,是时候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想到这,赵士程放下信纸,思考着要怎么做。
    完颜部发源于松花江,会宁府附近有十五万人,是完颜部的心腹之地。
    灭掉完颜部没有什么用,数百年后,建州女真又会重新崛起。
    只有彻底开发这片湿地草甸,才能让这里彻底变成农耕民族的基本盘。
    那就,大干一场吧。
    历史上,岳飞那直捣黄龙府的豪言,或许就能在这里实现了。
    第365章 以彼之道
    金国上层并不是愚蠢的人, 他们虽然对辽东垂涎无比,却没有直接召集大军,而是继续维持着和辽东的交易, 并且依靠周边部族、高丽,购入粮食。
    同时,他们加大了交易范围,常常邀请位于外兴安岭之地更苦寒的东海女真前来辽东交易, 还会把北海附近的铁骊、室韦等部组成商队, 前来辽东贸易。
    于是, 从大漠到东海,从北海到中京,几乎所有的草原部族都知道在南方有一处水草丰美、良田遍地、财富无数的丰饶之地。
    甚至在极偏僻的地方流传着辽城的河水流的是马奶,土里生长着一块块茶砖, 有着无数美人、牛羊,那里的人,能活到一百岁……
    去过那里的人都唾沫横飞地述说着繁华美好,没去过那里的人都想去长长见识。
    陈行舟看得分明,金国在连番大战后兵力不济,如此行事,是为了将来召集各部族的士卒时, 能得到草原诸部的支持。
    他当然也没有闲着, 除了每月按时给陛下打报告外, 也让常胜军做好一切准备。
    ……
    赵士程收到陈行舟的消息时, 正是又一年新春。
    正殿里的暖气烧的很舒服——在年前, 他把艮岳旁的一处园子改建成了三层的小楼房, 用铜铸成暖气片, 弄了锅炉供暖, 虽然造价高一点,但暖和也是真暖和。
    他的韭菜们也非常喜欢新办公楼,每天的工作热情都提高了很多。
    如今的朝廷算是人才济济,能考中状元的基本都是学霸中的学霸,没有一个愚蠢的,他们非常会揣摩皇帝的心意,皇帝喜欢的谄媚的,他们就能变奸臣,皇帝喜欢务实的,他们便是能臣。
    他记忆里其实很有一些历史上投降派名单,奈何他们现在早就不提与金国议和盟约的事情了,一个个都慷慨激昂,每次聊到邻国,那都是恨不得披甲上阵,出将入相。
    赵士程也不能随便编个罪名去收拾他们,只能当不知道这事了。
    他翻看陈行舟传来的消息时,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因为他的右手边正放着金国送来的国书,书中又谈起了金宋当兄弟之国的事情,但这次,他们将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表示愿意当个弟弟,咱们要不要考虑划界的事情呢?
    国书里还提及,大宋与辽东的榷场如今十分繁华,可是今年天气不好,大雪倾盆,东北和大漠都遭了灾,所以,哥哥能不能借些钱财给兄弟我渡过难关?
    另外,辽东那位陈行舟每次都代表大宋与我们谈条件,但辽东现在明明已经是大宋国土了,让辽东王来谈是不是有些与礼不合,我们还是希望大宋派来一个正式的使臣,这应该不难吧……
    字里行间,虽然十分谦卑,但却总是有意无间地暗示大宋皇帝,这位辽东王的权力太大了,辽东之民只知道陈行舟,不知大宋,这样下去,会不会又是一个西夏崛起啊,不要养虎为患,还是快点把他调回朝廷吧!
    唉!
    他叹息之余,又露出笑意,不容易啊!
    历史上,金国开始玩计谋,那都是绍兴年间的事情了,那时金国的开国将领死的差不多,只剩下金兀术这位常败将军,这才有了议和的说法,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威逼利诱地让赵构杀了岳飞表示诚意。
    如今,倒是提前了二十余年,语气也十分谦和,不过套路,倒是没有变过。
    宗泽也是看过这封国书的,见皇帝如今又翻开这封国书,不由露出一丝迟疑:“官家,这是要召回他了么?”
    赵士程微微摇头:“还不是时候。”
    宗泽知道官家肯定是又有决断了,便也不说话,静静等着陛下吩咐。
    “想玩反间计,这点水平,过于拙劣了,”赵士程拿着那封国书,缓缓走到一旁那有一人高的巨大屏风地图上,目光落在地图的东北角,凝视数息后,他淡淡道,“向金国回一封国书,告诉他们,既然缺钱,做为上国,我便给他们送些温暖。”
    宗泽点头称是,继续听。
    赵士程目光里带上一点笑意:“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辽阳城终是离金国太远,不如便在通州筑上一城,方便各部交易,若是金国不嫌弃,我帮着修筑一条连接按出虎水与辽河的运河,也未必不可。”
    宗泽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官家英明。”
    “通知陈行舟,把这消息通知渤海、上京诸部,给代理……算了,还是亲自写信给他吧,”赵士程无奈地摇头,“要是你去说,他回信时,又要抱怨我有了西夏就不关心辽东大势了。”
    宗泽恭敬道:“这是他有偏见,官家您素来是一碗水端平。”
    赵士程总觉得老宗的话里有几分揶揄,不由斜了他一眼,“草原也好,东京道也罢,总不能让他们一团和气。”
    同样的办法,对面可以用,他当然也可以用。
    阿舟也知道该怎么做。
    “你去信给岳飞、李彦仙,让他们准备一下,”赵士程微笑道,“两年多没仗打,也该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
    北方,大定府。
    上元节,东风夜放花千树。
    如此胜景并不仅在东京城,随着制硝、熬硝业的不断发展,朝廷在制作大量炸药之余,那些质量不好,成分略差,达不到做战标准药粉便流入了烟花行业,大大促进了产业发展。
    远在燕京北方四百里的大定府也在今年同样享受到了这样的景色,让许多来经商的草原部族惊为天人。
    这里是岳飞与其部将的驻扎之地,西边的上京、辽西之地的各大部族,也都就近来这里贸易,四年间,大定府已经恢复了辽国五京之一的风采,甚至比辽国兴胜时还要繁华。
    大定府附近的土地已经大部分退耕还牧了——没办法,这里的土地太贫瘠,又没有修筑水利,离河近一点的水浇地还好,远一些的,已经开始沙化,一到风季,风沙甚至能刮到辽东去。
    好在大定府处于辽河的上游,下游就是辽泽城和附近的数万顷良田,如今拖船已经进入了辽河,粮食供应不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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