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一年,赵锐突然回来了。赵锐找到了周海锋,告诉了他一件事。

    周海锋惊呆了……

    周成是替人扛罪。变卖国有资产牟取暴利的是厂里的领导,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只是办事,对内情毫不知情的周成头上。周成如果辩驳到底,领导会被判刑,但是他从中动的手脚,让周成也一定会被拖进去,只是会轻判。

    领导对周成说,如果你把罪都扛下来,我在外面,保你儿子上厂里的高中,送他上大学,毕业了留厂当干部,那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可是如果我跟你一起进去了,你儿子不要说将来留厂,连这个子弟中学我都让他上不下去。现在你坐牢已是板上钉钉,是多坐几年,还是少坐几年,这个账你自己算吧!

    国营大厂在当时是普通人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的好单位。能让子女留厂得到体制内的铁饭碗,是这些老老实实的工人最大的愿望。

    周成隐瞒一切,顶了全部的罪。

    几年以后,这个领导再度犯案,最终还是被绳之以法。案发后,一直帮忙调查的赵锐终于从周成那里问出了当年的内情,赵锐请来律师试图翻案,但是为时已晚,能证明周成清白的证据早已散失,最后也无法改变结果。

    当周海锋知道真相后,陷入了深渊。

    他深重的自责,内疚,悔恨,都换不回事实的后果。几年的牢狱之苦,精神上的煎熬,周成在狱中患上了严重的脊椎毛病,被病痛所折磨。

    周海锋无法原谅自己,是他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这个代价,再也不能弥补。

    周成达不到保外就医的条件,周成自己也不愿意,不想增添儿子的负担。他抓着这么多年终于见面的儿子的手说,他就一个心愿,想看他当兵,当一个好兵,像他哥哥一样。

    周海锋在父亲面前发下誓言,他会带着军功章,回来见他。

    “小时候,我爸知道我喜欢吃荷包蛋,那时候家里没钱,他去给人拉煤,换鸡蛋,在面条里卧给我吃。”

    周海锋望着山下说,单军无声地听着。

    “我长得晚,小时候个儿不高,我爸就说没事儿,你看你爸我腰板这么直,这么大个儿,你将来还能差得了吗?”

    “现在他腰佝了,直不了,只能弯着。狱里说,他晚上趴着才能睡,冬天,褥子被汗湿一层,疼的……”

    周海锋不说了,望着山下。

    他抱着腿,风吹过来,单军看着他的侧脸,他眼中凝聚的沉默,还有别的。

    那是他在强忍的东西,鼻翼扩张,和赤红的眼眶,都化为一动不动的坚硬。

    单军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带向自己。

    他强行把周海锋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抱着他,把他的脸按进自己的肩膀。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微微颤动的肩头……

    任勇来找周海锋的那天,周成在牢中被打了。

    监狱里多名犯人冲突,周成在混乱中被殃及打伤。一把年纪的老人,又是病残的身体,经不起,倒下了。任勇请了医务来看,如果脊椎的病情再严重下去,一两年内就有瘫痪的可能。

    周海锋不能眼看着他爸被这病拖垮在牢房里,监狱里有赵锐托过的人,周海锋去监狱的那两天,这人也跟周海锋说了实话,周成表现好,考虑明后年的假释名单里就有他,但是假释名额是有限的,而且在中国这种人情社会,有些东西不能放到台面来说,有突出表现的不止周成,名额就那么几个,能不能轮到周成,这个谁也不能打保票。

    最后这人对周海锋说,如果他在部队能拿到个军功,他作为军转干部,在争取名额的时候有个说头极力力争,考虑到他们家特殊的情况,兄弟俩一个是烈士一个现役立功,周成本人又已年老多病,再加上赵锐的活动,在为周成争取假释名额时,将有更多的胜算。

    “但是一定要快,时间长了,拖个两三年,你父亲那时候的情况就难说了……”

    单军想起了演习丛林中,周海锋赤红着眼睛抓着他的肩膀:我等不了,我等得起,他也等不起……!

    单军收紧了手臂,肌肉尽张,抱紧怀里的脊背。

    山坡上的微风里,单军低声说,这个周末,我们去看他。一起去。

    ……

    监狱在远离这个城市的郊区。

    单军见到了照片上的人。那和照片中挺拔、健朗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脊背,苍老的面孔。

    单军看着,也心里一酸。

    周海锋当兵后,周成第一次看到他带着朋友来,周成很高兴。周海锋说,爸,他是单军。

    周成憔悴的面容都舒展开来,不停地说,孩子,小锋在部队,就请你们多照应了。

    单军说,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海锋。

    探监室外面,单军静静出来,留周海锋和父亲单独说话。

    他向里看了一眼,确定里面的人没有注意,走到车边,拿出了藏在后备厢里的一袋袋东西,交给狱警,请他们送进周成的监室。

    离了探监室一段距离,单军对着狱警,停住了脚步。

    “我找刘狱长。我姓单,约好的。”

    回来的车上,周海锋一言不发,沉重的心事压在他的心上。

    回到连队,单军给警卫连的高连长塞了包烟,打了声招呼,说晚上有事儿请周海锋出来帮忙,一时半会回不去,要晚归宿舍了。高连长一口答应,推着他的烟说,军军你这是干什么,一句话的事,哪还要这样,当不起当不起。

    单军还是把烟塞他手里,说他是我哥们儿,以后要你费心,算我提前谢你老哥。

    高连长被他一声老哥喊着,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单军叫出了周海锋,说,带你去个地方。

    在那个高高的水塔下面,单军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顶端,对周海锋说,敢不敢跟我上去?

    这个水塔,在方圆数里,是当时最高的建筑。

    出于军事防务要求,这个军区大院的周围不能有过高的高层建筑,笔直的水塔就成了高度的中心。

    水塔上有军区大院的号角,每天嘹亮的军号声就是从这里响起,散向四面八方。

    这城市一个著名的作家曾在他的小说里描写这个水塔,在作家富有想象力和文学意象的笔下,它衬着天空壮丽的天幕,背后是朝阳的万道霞光,是那一代人所经历过的红色时代的标记,后来年代的人已经难以体会的情结,留在了他们的青春。

    单军是在这个水塔下长大的。这是他童年的阵地。小时候,每个军区大院的男孩都拿这个水塔打过赌,你敢上去吗?你敢我就敢!

    可是每个孩子嘴上都凶,却没有人真正敢上去。它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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