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源死了,31号晚上烧炭自杀,第二天一早被他妈妈发现,但为时已晚。
    他将自己的手机、电脑全部恢复成出厂设置,烧毁了在这个世界的证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随风而逝。
    这样的事,就像朝湖里投了个惊雷,一时激起千丈高的巨浪,但轩然大波过后,又重回一片平静。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源渐渐被淡忘,或许某一天突然被提起,大家会唏嘘两声,感叹生命无常。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自己漫漫人生的一个插曲。
    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林衔过不去。
    悲剧本可以不发生,明明许源都已经向他伸了手,却被他硬生生打掉了。
    事发后半个多月里,林衔每天中午独自坐在湖心亭上,江城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疼,偏偏他就是喜欢这样,像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他受着能心安些。
    “林老师。”
    林衔回过头,见是许源的从前的班主任,一时有些意外,“江老师。”
    江何安微微笑了下,走到林衔对面坐下,“我看你最近常来这里。”
    “听你这么说,你也常经过?”
    “我不是路过。”她望向在湖面游荡的白鹅,似有几分痛心,“我就是想来看看。”
    林衔心下了然,可触及了最敏感的话题,反而不知从哪开口。
    “他以前和我说,最喜欢一中的湖心亭,学累了就会来这坐坐,看看湖上的鹅,看它们游来游去就会有动力。”江何安顿了顿,“可后来他告诉我,他不敢来这里了,他站在这,就很想跳下去。”
    “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压断一个学生的脊梁,天天卑躬屈膝,谨小慎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老师,一个实验班的学生,放着眼前的一线教师不问,硬是爬三层楼来问我题目。”
    江何安说着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但她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看向低头不语的林衔,“我教书时间不长,但见过的学生也不少,我敢肯定,压死人的不是书,是人。”
    “他到底因为什么死,是他杀还是自杀,我们心里清楚,学校心里清楚,但我们选择不说,他们选择封锁消息。”
    “呵。”江何安自嘲一笑,“我们胆小又懦弱,自私又无耻。”
    她站起身,最后望了眼这片宽广的湖面,随后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一天后,江何安辞职了。
    她托人给林衔带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不是个好老师,希望你是。
    林衔垂下手,倚靠着办公桌,突然觉得自己被抽光了力气。他把字条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可那句话已经刻进心里,丢不掉了。
    有时候心思过于敏感更多的是折磨自己,即使过去那么久,姜峦依旧习惯性往那个角落望,明明知道结果,就是心怀侥幸。
    他们其实也不是多熟的人,但就是……难过。
    偏偏她开小差的时间不好,被陈芬抓住了,教室的氛围又一次焦灼起来。
    已经一月了,再过两天就是寒假,按道理离解放越来越近,她应该更无所谓才对,可恰恰相反,她比以前更恨、更痛苦。
    手里的笔被她掰出了裂痕,就在千钧一发时,教室的门被推开。
    是林衔。
    他的脸色比任何一次都阴沉,一一扫过教室的学生,最后视线落在陈芬身上,“陈老师,我找你有事。”
    “我在上课。”
    “你不在上课。”
    陈芬气笑了,“你说什么?”
    “你不在上课。”林衔走到陈芬身旁,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声音一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你在杀人。”
    即使听不清谈话内容,也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氛围。
    “出去说。”陈芬啪的合上书,一字一顿地盯着林衔,“给我说清楚。”
    林衔直接把陈芬请到他办公室,两人自然也没喝茶倒水的心思,直入主题。
    “许源的死,您真的觉得您不需要付一点责任吗?”
    陈芬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怎么,你觉得是我害死他?”
    她叹了口气,“林衔啊,我打他了吗?我骂他了吗?你要知道我读书那会,老师说话做事可比现在难看多了,现在的小孩被家长宠惯了,一两句都说不得,出了事就把责任怪到我们身上,你觉得公平吗?”
    “是,你没打他,你没骂他。你只是暗指他考进理实班是靠作弊,不参加模考是装病逃避,因为他成绩一时低谷否决了他所有努力。”
    “你把枪口对向他,却和所有人说我没打算杀他。”
    “林衔。”陈芬脸色冷下来,“你觉得你很懂教育吗?你才教了几天书,你很会教学生吗?你很懂他们在想什么吗?班上这么多学生,怎么就他出了事,怎么其他人就好好的?”
    “你想快乐学习,那我问你,你也是从高考过来,你的高中难道很快乐吗?普通人的上升通道只有这么一条,你觉得我现实,但生活就是残酷的,普通人哪来那么多做自己,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你不努力把人挤下去,就是被人挤下去。”
    空气陷入静默,林衔和陈芬长久的对峙着,突然,林衔笑了下,“陈老师,如果我是你的学生,你应该会挺喜欢我的,因为我挤下去了很多人。”
    “但后来我发现……我只会挤人,我把所有人都挤下去,桥上没人了,好走了,也就剩我一个了。”
    “我从不否认读书的重要性,是读书让我来到桐大,桐大给了我很多机会,偏偏我选择了去听画大饼的讲座,干流于表面的工作,因为干这些能加分。”
    “桐大没有逼我这么做,是因为我除了排名,找不到其他能证明我的方式。”
    “我只是希望那群孩子的心里除了考试,还装些别的东西,或许有一天这能成为他迷茫时的救命稻草。”
    “呵。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我争出一个对错吗?”
    争对错吗?林衔不敢保证自己认为的正确在别人眼里就一定正确,班上总有人喜欢陈芬的教育方式。
    但是有人不喜欢。
    “我只想和你要一个人。”
    “什么?”
    “姜峦。从今天起,她不上你的课,包括语文和班会,你可以当没有她这个学生。”
    “真可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些?你是真不怕自己的事被曝光,赔上职业生涯啊。”
    林衔笑了下,“你告我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自己私下开班收取巨额辅导费,收受贿赂被发现的话,你可以告我。”
    “……你是要和我鱼死网破?”
    “这全在你。据我所知,你做的这些很多人都会做,大家心知肚明,但都闭口不言,除非闹到很难看的地步。我只是问你要一个你不喜欢的学生,我们应该不至于要到庭上见吧?”
    “……林衔,你走不长远。”
    两人最终达成了协议,期末考完一中就放寒假了,虽说只放到大年初四,但好歹有一个能缓冲的机会。
    真是……太累了。
    今年过年林衔也没有回桐城,反正林涛平也不想见到他,免得相看两厌,到时候又惹出一堆事端来。
    他和姜峦去超市采购了些年货,摆了些花生、瓜子、坚果在茶几上,象征性的贴了几张福,也算走个仪式。
    除夕那晚两人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炒了两个菜,吃完后把锅碗晾在一边,随它去。
    两人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共同盖着一条红色的小毛毯,把春晚当背景音乐放着,听着听着竟然有些困了。
    极其疲惫的一次过年,就像这极其疲惫的一年。
    姜峦靠在林衔肩上,看着电视里头的主持人在倒计时,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又要上学,她其实有些害怕,如果自己学不好,林衔以后该怎么面对陈芬,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罚他。
    “林老师,我会努力学的,不让你丢脸。”
    林衔闻言愣了下,没想到这会她在担心这些,他摇摇头,很认真地垂眸看向她,“姜峦,你不需要有什么顾虑,劳逸结合,简简单单的度过这四个月就好。”
    “我不需要你给我一个极好的成绩,我只想你健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这是我带你走的原因。”
    我不希望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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