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冬季,北部某州城。
    屋顶的积雪落了下来,啪叽一声掉在地面,瞬间被污血染脏融化。
    人们的哀嚎与惨叫声渐渐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气,过了几息,一口被杂草掩盖的枯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少年被托了出来。
    少年瘦弱,单看外貌约摸十三,四岁,生着一双少见的紫色的眼眸。
    他从井里爬出来后,忙将手伸向井口,小声唤道:“阿娘!”
    下一刻,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借力从井里爬出来。
    是位带着头巾的妇人,因为恐惧与紧张,面部不自然地抖动着,像警惕的草食动物。
    她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腕,拖着他躲在墙角,仔细倾听外面动静,过了许久,两人顺着墙根缓缓移动。
    妇人神经质地念叨:“阿泠,一定要跟紧阿娘,懂吗?别走丢了…”
    被唤作阿泠的少年点点头:“我知道,阿娘别担心。”
    两人一路走来,没瞧见一个活人,这里已然成了座死城。
    雪地里有被胡乱啃食破碎的肢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见得多了,妇人从惊恐变为麻木,只是紧紧捏着少年的手腕。
    阿泠被攥的发痛,却忍耐着没有出声。
    他们来到主干街道,远远地可以看到破损的城门,妇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一瞬,牵着少年就往那边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快走,阿泠,快走!出了城就安全了——”
    下一刻,她僵在原地。
    一个身形魁梧,双目赤红,长着尖耳与獠牙的魔族,像逛街似的悠哉出现在城门口。
    他手里还拎着个血淋淋的头颅,随意抛起又接住,然后转头看向惊恐不已的两人:“哟,还真有偷跑的老鼠。”
    妇人还未来得及转身,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提起,脚跟脱离地面。
    “放!放开我……!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妇人用力挣扎,却如蜉蝣撼树,阻拦不了魔逐渐收紧的手。
    眼看妇人因为窒息而渐渐缓了动作,阿泠终于反应过来,扑上去捶打魔族,又咬又踢:“放开我阿娘!”
    魔被惹恼,一脚踹开他,少年重重地摔出几米远,半晌才扶着胸口爬起来。
    “咳、咳咳…阿娘,放开我阿娘……”他浑身上下像是散架般作痛,一瘸一拐地往妇人的方向走,小声啜泣着:“阿娘……”
    已经奄奄一息的妇人听见他的声音,眼睛里迸发出无限的痛苦与绝望,用尽浑身力气大喊一声:“跑啊——!”
    下一刻,就被撕碎成两截。
    温热的鲜血溅飞在阿泠眼皮上,他不受控制地眨眼,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眼前花白,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快要跌倒时被魔掐住了脸,强迫他抬起头。
    魔的手上全是血,在这个天气里还散发着丝丝热气,他扣住少年的脸,仔细看看一眼他的眼睛,又凑近嗅了嗅,惊讶道:“竟然是无垢灵根?”
    阿泠不懂什么叫无垢灵根,铺天盖地的来自母亲的血味让他痛苦无比,忍不住呕了一声。
    这一声激怒了魔,他的指甲像是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少年的肌肤——从脖颈右侧到胸口,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破开他的皮肉。
    新鲜的血味刺激着魔的感官,他兴奋地就要将少年的心脏掏出来吃掉,却止了动作:“若是魔尊大人知道我捉住了一个还未来得及修道的无垢灵根,也不知会有什么奖赏……”
    这样想着,他眯起眼睛,瞧着少年皮开肉绽的胸口,略一思考,将魔气输入进他的体内。
    魔气在阿泠体内横冲直撞,一瞬间,他的皮肤下像有无数虫子在游走,撑出可怖的模样。
    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持续凌迟着已经快没命的少年,但他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的喉咙被划开,连痛都喊不出。
    魔很满意:“至少可以撑到我将你献给魔尊大人了……啊!!!”
    他话未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
    一支灵力凝结而成的剑影钉在雪地里,魔的肩头被剑气削去大半!
    随后,清丽的女声响起:“师父!这里还有人!”
    织柔本以为这是一只落单的妖魔,这才出招击杀,谁料还瞥见妖魔手里提溜着的少年。
    虽看起来奄奄一息,但连日来总是来不及救下任何人的少女,这会心情激动极了。
    顾不得等师父跟上,织柔抽出佩剑迎面一击,剑气震开积雪。
    但她终究只是筑基期的修士,对上的这只妖魔实力远在她之上。
    既要顾着少年,又要躲开妖魔的攻击,不一会便捉襟见肘。
    魔也发现她的重点何在,冷笑一声,便要了解少年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速度极快的剑光直冲妖魔眉心而去,将他一击必杀!
    妖魔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看向织柔身后,留下最后的遗言:“红……湘子……”
    妖魔轰然倒地,织柔忙去查看少年的伤势:“还能坚持吗?别闭眼睛,千万别睡……师父!师父快来!他快死了,救救他!”
    失血过多再加上魔气污染,哪怕织柔叫他坚持,阿泠也撑不住清醒。
    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清来人容貌——端正清秀的少女,眉心一点朱砂,像是画中的仙女。
    ……
    太虚山。
    停云峰大殿里,气氛压抑。
    红湘子靠在梨花木椅上,撑着额角,瞧着刚刚争执不休,这会暗自生气的众人,叹了口气:“唉……”
    丹绮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距离魔界封印被毁已有半年,魔族虽未与太虚山正面起冲突,但已虐杀人间州城近百,我们真就这样任由他牵着鼻子走?”
    越拾一反驳道:“怎么算牵着鼻子走,先前已经派出弟子驻守州城……”
    丹绮冷哼一声:“太虚山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三千人,平均分配到各州城的弟子甚至凑不齐十人,更别说这半年因为这狗屁法子牺牲的弟子,你是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坐在丹绮身边的善沁真人插话:“魔族为了破坏封印元气大伤,因此才刻意躲着太虚山,只挑凡人下手……但我想用不了多久,目标便会转向太虚山。”
    善沁如她名一般,行事说话温温柔柔,可偏生是个修了无情道的,凡事都是考虑大多数而非小部分:“与其争论不休要如何保住州城,不如想想之后与魔族大军对上时该如何。”
    “你这样冷心冷肺的人还是少说几句吧。”越拾一忍不住刺她:“降妖除魔维护天下太平本就是修士职责,你说不考虑,怎么不想想别人考不考虑。”
    善沁没回越拾一,反问红湘子:“赤水真人这小半年一直在人间奔波,可有救下一人?”
    突然被点名,红湘子老实回答:“并未。”
    善沁颔首,正要继续开口,却被红湘子打断。
    青年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一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心里,笑眯眯的:“可我家柔柔半月前在莫州救了个孩子,从高阶魔族手心里死抠出来的,还是个无垢灵根,真不得了。”
    善沁惊讶:“无垢灵根?”
    当今凡人修真皆看有无灵根。
    其中以双灵根为佳,单灵根为优,三灵根为普。
    灵根超过三根,则为杂根,撑死便是个炼气期,无法更进一步。
    灵根主要以五行为划分,另有异化灵根,如红湘子的弟子织柔便是雷灵根。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好的一种灵根——无垢。
    人食五谷杂粮,体内有天地清气,亦有浊气,修真则是去浊存清,洗练凡体。
    而无垢灵根,透彻洁净,是天生的修道苗子。
    五百年前踏上天阶,羽化登仙的太虚山开山老祖千秋子,就是无垢灵根。
    红湘子:“没错,是个命硬又坚强的孩子,如今还在佛子那里修养,应该是快醒了。”
    话音刚落,大殿进来一人,一袭鸦青色缁衣,身披紫袈裟,手中捏着白玉佛珠,对众人行佛礼:“打搅了。”
    “佛子。”红湘子站起身:“有什么事?”
    佛子样貌俊雅,额头一朵金莲,神情凉薄而慈悲:“那孩子醒了,真人可要去看看?”
    眼看红湘子与佛子离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本来聚在大殿便是想讨论如何对付魔尊,可惜没说几句便吵了起来。
    之前有红湘子镇着场子,这会人走了,他们要是继续讨论,估计会打起来,将峰头都削平咯,倒不如明日再议。
    如今是冬季,魔族的发情期,至少两个月不会再有活动,也算是给他们一阵喘息的时间。
    善沁盯着离开的两人,与丹绮一道起身:“那是金莲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如今世间除去太虚山剑修一脉,还有佛修的大南音寺,乐修的嘲天宫,只是人数远不及太虚山。
    “上个月赤水真人牵的头,说是齐心协力,共抗魔族。”丹绮回她:“别看这群和尚平时不温不火的,打架也挺厉害,尤其他们这个佛子,有把名唤「棒喝」的棍子,一棍下去,嚯,山崩地裂。”
    善沁:“……你与他打过?”
    丹绮:“嘿。”
    作者的话:
    从今天开始,不出啥意外应该可以保持日更
    但是字数不一定是3k,工作太忙的话会2k字左右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喜欢写身世凄惨的孤儿男主……
    下一本的男主我一定会给他父母双全无忧无虑的生活的!!!(然后看了眼自己的新脑洞里的男主设定,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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