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二在郊外蹲了好几日,终于捕获两只毛色上等的好翠鸟。
    他急着换钱给父亲抓药,午饭都来不及吃,刚一进城就提着鸟儿匆匆往潘楼街走去,几次交易,他与店家甚是熟络,还没走到门口,就大声嚷嚷起来:“来瞧瞧,这是上等好货。”
    谁料掌柜见了倒挂在廖二手中的两只翠鸟,犹如被雷劈了一般惊恐:“快拿走!”
    “这是怎么了?”往日里这掌柜的见了翠鸟就跟见了祖宗似的,喜笑颜开,怎么今日这么反常?
    见他一脸迷茫,掌柜拉他进了屋,紧张兮兮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么?魏国大长公主昨夜薨了!都说,都说是那些死去的翠鸟找她索命去了,这东西晦气,可不能沾!”
    姜书绾步履匆匆地经过,瞥见一男子拎着两只通身雪青的翠鸟走进了铺子,那鸟儿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瞪大着,一副懵懂痴傻模样,全然不知自己往后命运如何。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公主府见到的那具尸体。
    在变得冰冷僵硬之前,她还头顶着铺满翠羽,销金嵌宝的华美珠冠,端坐在筵席最尊贵的主位上,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如今却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弓着身子,瞪着双眼,颈部一圈红色的伤口,就像戴着红玛瑙项链。
    而她的身体的一圈,躺着和她死状一模一样的数十只翠鸟,那些翠鸟的颈部一圈也是空荡荡的。
    点翠所需要的,正是翠鸟颈部那一圈的羽毛,取走羽毛对翠鸟伤害极大,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因此丧命。
    姜书绾心中唏嘘不已,或许人与鸟兽,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是算得上平等,不知那魏国长公主临死之前,是否也是这样空洞的眼神。
    走到谢植家门前时,果然已有重兵把守,两个守卫见她往前走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上前拦住去路,一脸凶神恶煞地斥责道:“我等奉开封府尹之命把守此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姜书绾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未穿官服,于是从口袋中摸出了太后给的玉牌:“我乃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事姜书绾,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问谢丞相几句话。”
    那两人盯着玉牌看了看,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人道:“姜大人,并非下官有意为难,只是这太后娘娘之物,我等从未见过,可否在此稍侯片刻,容我交由上峰瞧瞧?”
    “成,那我在这儿等着就是。”姜书绾十分大方地将玉佩递了过去,她已经将讯息传入了宫中,也许过不了多久,给谢植解封的圣旨就该到了。
    虽然开封府还没找到凶手,但是谢植的嫌疑应该是解除了。
    片刻之后,那守卫小跑了回来,恭敬地将玉佩还给姜书绾:“姜大人里面请。”
    没有小厮过来引路,姜书绾也知道该往哪里走,其实这是她第二次来丞相府,上一回,还是三年前,她参加完会试的那一晚。
    路过一片假山时,就能瞧见不远处的凉亭里,谢植正气定神闲地在读书,姜书绾脚步顿了顿,三年前谢植在这假山前说的的字字句句又回荡在耳边。
    停顿的时候,凉亭中的人也看见了她,站起身来遥遥喊了句:“什么风把姜大人吹来了?”
    原本以为他在看什么经纶济世之策,没想到竟是一本陶潜的《搜神后记》,而一旁还摆着几碟精致小食。
    读着志怪吃樱桃乳酪?
    再看着那白嫩嫩奶呼呼的软酪,姜书绾想起自己奔波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而这谢丞相未免也太悠哉了些……是不是掐准了她一定会替他证明清白?
    谢植招招手,像逗猫一般漫不经心:“过来坐。”
    “一会儿圣旨到了我就离开。”姜书绾并没有听从谢植的召唤坐在他对面,而是站在亭子边,和他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
    看起来十分拘谨。
    瞧见她来,谢植心中欢喜,谁知姜书绾依旧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看她僵直地站在那像根木头,心中有些憋闷,将书页翻得啪啪作响:“什么圣旨?”
    “已经证明了谢丞相是清白的,自然不需要再禁足。”姜书绾干脆低下了头,回话时刻意不看他的眼睛。
    谢植不知她在闪躲什么,气得笑了:“凶手缉拿归案了?没想到如今这办案效率倒是高,从昨夜到今儿晌午,开封府大理寺全都审完,已经送去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复查了。”
    “不是——”姜书绾老老实实地交代,“凶手还没找到,但你没有作案的时间,仵作验尸记录上写着公主是子初前薨的,那时你正与我在一处,抽不出身再去行凶。”
    “所以,你去录了供词,说昨晚与我在一处?”谢植气得捏紧了手中的杯盏,“嗯?”
    他又抬高了音调,示意姜书绾回答他的问题。
    姜书绾看着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起昨晚他也是这样用力地去捏她的脸,脑子里突然混乱一片,丝毫没有平日里处理公事那般清明,竟开始答非所问:“太后娘娘一早就唤了我去,先说汴京也属京畿路,又说大理寺无女官……”
    谢植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脸色变得铁青:“开封府尹是谁你当真不知晓?这浑水也敢趟?”
    好歹他也是当朝右相,这帮人捉不到凶手也不至于诬陷给他,无非多禁足几日罢了,他咬死了不说昨晚见过姜书绾,正是不想让她牵扯到这桩案件中来。
    这人倒好,还主动送上去,平日里看着一副聪明面孔,怎么在为官之道上如此不开窍?
    “开封府尹乃是安王,我又怎会不知,谢丞相素来瞧不起女官,但也不用把我当傻子看吧?”姜书绾无端被训斥了一顿,心中委屈,嗓子口热热的,想到自己的好意他竟全然不领,几乎要垂下泪来,只得拔高了音量回呛了几句。
    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植只觉得右上腹隐隐作痛。
    气得肝都在颤。
    此刻不便将话说得太明,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几时瞧不起女官?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若传出去深夜与我同乘一车,可知人言可畏?”
    姜书绾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又想起今日慈宁殿中,太后亲口说,谢丞相已有心仪女子……
    原来,他不肯说昨夜是与自己在一起,宁愿被人误会成杀人凶手也不替自己辩驳的原因,竟然是怕心上人误会。
    而她着急上赶着去解释,就像是一场笑话。
    谢植瞧不出她内心的波澜,但见姜书绾这会儿温顺地听自己说话,便耐着性子继续说:“为官之道,不是耍点小聪明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我澄清真相并非为了你——”姜书绾粗暴地打断他,“既然答应了太后,我就一定要彻查到底,开封府尹若是随便抓个人顶罪,到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照样也过不了关。”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植看着那道背影,即便走路时,脊背也挺得笔直,在这初春时节犹如一颗生机勃勃的小树苗,正抽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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