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濛,云翳低压,黄昏未至已黯淡如夜。
    这是少年第一次来洛阳。
    淅淅沥沥的街上氤氳瀰漫,行人寥寥,少年撑着绿松纸伞,忽然停住了脚。手略略抬高,伞下露出了净白的肌肤,深邃的线条勾勒出稜角分明的下顎,微仰的侧首,让人瞧不出喜怒的唇角,再往上已至伞缘,恰恰遮住了双眸。
    「洛阳。」
    他仰望这苍茫天幕,雨丝随风荡漾、摇摇而坠,撑伞的手背泛起一阵清凉。
    感觉思绪飘远,少年驀然收回视线,继续行程。
    街道本是空荡冷清,却因不远处的来者而生起些嘈杂,前方正有数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步伐急促,匆匆从他身旁经过。
    轿帘轻扬,清风抚过女子如墨青丝,润玉般的耳垂上是一隻雕花翡翠,双眸澄澈,笑意淡雅。他想起方才路过的一株小花,不萎不染,似与风雨共舞,嬉游人间。
    如今的他,竟有些牵掛。
    帘子开合之际,轿里的姑娘并无看到轿外的少年。
    一袭芳容掠过,一剎神摇心动,他不由握紧伞柄,心头莫名泛起悲凉。
    一花世界,一瞬不朽,人生本就是相逢别过。
    少年以为洛阳该是热闹繁华的,却也终究不敌一场烟雨。
    嘴角微动,刚重新迈开步伐,一个小身体却猛然撞进怀中。小男孩抬头看着他,稚幼的脸孔藏着别样的幽沉,随后将一纸卷塞进他手里。
    「公子若有情,何不去争取?明日刘府有招亲大会,会上将此画献上即可,切记洞房以前不可将其打开。」
    他一时间反应不及,眼看男孩即将跑远,连忙喊道:「且慢.......」
    男孩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道:「公子,莫要再错过了。」
    滂沱大雨中,小小的身影赫然不见。
    少年只管自己遇上了件奇事,耳边依旧雨声雷大,而手中确实多了一幅画卷。
    下意识想要打开手中之物,却响起方才男孩的无稽之谈,不由手中一顿。不知何故,少年一阵恍神,似是天上地下走了一趟,前世来世知晓了一遍,却偏偏寻不到心中所想。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个前来洛阳投靠、在雨中犯愁的落魄书生。
    小巷一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粉衣女子,越发变大的雨势却没有沾湿她分毫。
    「第七世......」
    苓儿仰首观这茫茫大雨,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
    自梁山伯与祝九妹投胎以后,她便一直以不同身分陪伴在二人身旁。这些年来,她想了各种法子,却始终逃不过命中之劫,但哪怕能替二人分担一点的痛苦,她还是在所不辞。就这样四处奔波,终于让她求来这一次机会。
    然而,世间万物从来自有道理,最后一世终究要看二人造化。如今她将机会交到栩风手上,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
    「箐儿,我可是尽力了。」少女低首,半闔的眼眸略显疲惫。
    刘府的招亲大会很是热闹,来者非文采斐然,即气宇不凡。比试完毕,眾人落座,却见最高座上的刘老爷依旧紧盯着大门处,迟迟未有宣布。于是,座上诸位不忍一阵交头接耳。
    原来,刘家小姐出生时,有一算命曾言其夫婿将在其十五岁时赠卷而来,二人乃天作之合,若不得结缘,则各自抱恨终生。刘老爷半信半疑,便办了这一场招亲大会,如今不见一人赠卷,心中虽生了些许不安,也只好于座上挑选一人为婿。
    他看了一眼帘后的闺女,此时刘府小姐脸上并无波澜,只朝父亲静静点了点头。她信命,也信缘,若此生命中无缘,那就各自安好。
    她心中庆幸此情未生,痛亦未生,却不知世间有一人早已惨和于她的命中。
    却也幸好,那人来了。
    歷经迢迢山水,绕了万千思绪,他还是来了。
    当白衣少年携卷而来,她驀然发觉,能被一人记掛在心,原是这般的动容。
    刘老爷怕夜长梦多,当晚便举行大婚。
    少年身穿大红喜服踏进新房,便见新娘子正披着头盖坐在床边。不过一面之缘,不过两日光景,一切竟来得如此自然。
    常言说浮生须臾,当他牵起女子头盖、迎来那道盈盈目光之时,才明白冥冥注定的,早就守候已久。刘府小姐似乎也知道了,她并不止是她。
    有些人一旦落入眼眸,就再难撇出那人身影。
    有些人即使相忘百遍,只一眼也可情陷万丈。
    「栩风......」朱唇微颤,女子已被人拥入怀里。
    桌上,纸卷不知何时被摊开,往事娓娓道来,也不过是纸上行行记下。
    七世轮回,卷上末处,终究换得一纸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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