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重新拉住立儿的手,立儿抖了一下,沈宝用低头看他,他没有挣开,而是用他的小手慢慢地握紧沈宝用的大手。
    薄且的待遇与布旺一样,两个人走在家主与立儿的后面。
    之前薄且收完碗后正好无事,他向元管事请出,元管事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薄且出了钱庄按着沈宝用接回立儿的路线走着,沿途没看到他们,一路走到了书院来。
    他问门口看门人,沈立有没有下学,然后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在表明自己是沈立的父亲后,对方放他进去。
    此刻,他看着前面走着的母子俩,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他知道立儿一定很激动,激动到今日目光都没怎么落在他这做爹的身上,他也很激动,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沈宝用认下立儿。
    他当初在她说不会与立儿相认时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沈立是他精心养育出来的好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时间一长,以沈宝用对这孩子的天然愧疚再加上她对亲情的看重,迟早会是今日结果。
    可薄且还是激动,他知道是妄想,但忍不住地想,是否离一家三口的日子不远了。
    薄且一路跟着眼见到了沈家院,他停下,知道没有沈宝用的允许他是不能进去的。
    沈宝用全程没有回头,立儿是个有了娘就忘了爹的小没良心,这一路他也没有回头。
    薄且看着他们娘俩踏上台阶就要进府之时,立儿忽然回头,看到他朝沈宝用不知说句什么,然后跑向他,薄且垂首看他,他小声地小心翼翼地问:“是她吗?”
    薄且笑着肯定地点头,立儿刚一得到确定,义无反顾地朝沈家院跑去,把他这个当爹的扔在原地。
    沈宝用像这时才发现他一样,冲着他道:“钱庄不许无顾请出,我这里是有规矩的,你若不能遵守趁早离开。”
    薄且:“我下次不敢了,家主恕罪。”
    态度恭敬的要命,饶是沈宝用已见惯了他现在这种样子,还是不能习惯。她对着因为她说话而看向薄且的立儿道:“立儿,过来。”
    立儿看看爹爹,又看了看盼了多年的娘亲,他朝着沈宝用走去,主动拉上她的手,怀着一份对爹爹的亏心,心虚地随娘亲进了府。
    薄且摇头,暗笑自己这些年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但心里是暖的。
    沈宝用把立儿带到自己的房间,她问他:“你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沈立:“您,真的是我娘亲?”
    沈宝用把他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我是你娘亲,你生于武运年四月初十的午后。”
    话音刚落,沈立就扑到了她怀里,沈宝用楞了一下,眼眶湿了,眼睛红了。
    小孩儿哭了,沈宝用回抱他:“委屈了?娘亲当初不是不想要你,只是,”
    解释什么呢,她就是因为私心而抛弃了他。
    立儿哽咽道:“我知道,爹爹告诉我了,娘亲与一般女子不同,不愿受束缚,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去了,哪怕她是我的娘亲,也不该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追求。”
    “这是你爹爹告诉你的?”
    沈立点头:“是,所以娘亲,我从小就盼着长大,然后就可以去找您,我不会要您回来,只是想见见娘亲。”
    沈宝用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像立儿这样被至亲对待,无论对方的理由是什么,她都会生出怨来。她是看重亲情,所以也会同样要求对方。
    可眼前的小人儿,她何德何能,能有一个这样心性的暖心儿子。是老天看她曾在孩子上面经历过极度的痛苦,而给了她份补偿吗。
    她当然不会念薄且的好,这也是他的儿子,他尽心养育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沈宝用心里承认,那么偏执且充满疯狂因子的薄且,能放过立儿没有给他一个畸形,而是快乐的童年,她对薄且在这件事上的所为是满意的。
    “娘亲对不起你,别怪娘亲,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这句话一出口,立儿一边抹泪,一边摇头哽咽着道:“没有,不怪娘亲,立儿从来,没有,怪过娘亲……”
    沈宝用再也忍不住,也落了泪来,紧紧抱住沈立。她以前最多就是领着他的手,如今这般亲密,沈宝用闻到立儿身上的味道还是她离开时的味道,她才发现,她这些年虽刻意不去想这个孩子,但有关这孩子的一切她都记得,并深深地填在了心里。
    这天,沈宝用对沈家院里的各处管事,护院护卫、以及全部奴婢正式认下沈立。众人从沈宝用对待沈立父子俩的态度,都猜到了这种可能,如今算是石头落地。
    晚上,沈宝用让粘人的立儿与她睡在了一屋,立儿给她看他写的字,做的第一首诗,沈宝用则给他念神山话书,里面有很多桂越国民间小故事,立儿很喜欢听。
    沈宝用弥补着这几年的缺席,给孩子讲故事,哄孩子入睡。看着立儿带着甜甜笑容的睡相,她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从此她又有家人了,唯一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家人。
    这时沈宝用才觉得,沈立这名字起得好,可以很大程度上让她忽略立儿与薄且的关系,让她觉得这是她的孩子。
    第116章
    沈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本来就自己住一个院子,只不过以前这院子里与他同住的只有布旺。
    沈宝用观察过,立儿虽做了多年皇子,过惯了尊贵日子,倒不娇气,一下子就适应了从天上落到地上的现实。他倒没做到布旺那样,但没有奴婢侍候的生活,他完全能够适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嘴。
    沈宝用初见这孩子虽有弥补的心,但她并不觉得不给立儿安排奴婢会亏了孩子,反倒觉得这是个成长锻炼的机会,谁能知道自己一辈子的际遇为何,能吃得了苦总比什么都不会做强。
    现如今沈宝用认下这孩子,自然不能再这样下去,立儿成了沈家院一众家丁的小主子了,大管事把最能干、细心的奴仆派了过去,护卫长也亲自挑了护卫过去,与布旺一起护着小主子。
    这些事都没用沈宝用说,沈家院的大管事就都办妥了。
    沈立发现,围在他身边的人多了,生活步骤也变得繁琐了,不像以前穿个衣服洗把脸就出门了,日子像在皇后娘娘的中宫里一样。就连布旺也不再与他并排而行,而是在见到他后,先向他行礼,然后走在他的身后。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大弘,哪怕是爹爹被幽禁,他不再是皇子的日子里,他一直都过得是这样的生活。沈立有些失落但接受无碍,毕竟他一直都生活在富贵窝。
    他想到爹爹,那时虽被幽禁,但还是有人侍候的,现在他过着以前的日子而爹爹却不能与他一起,沈立有点难受。
    他看得出来,娘亲与爹爹一定是吵架了,他不敢问娘亲,待有机会要好好问一问爹爹,他与娘亲还能和好吗。
    薄且与沈宝用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立儿心里,娘亲是严母爹爹是慈父。
    钱庄上,元管事看着来找他的沈秉赫有些奇怪,因为这人只与家主有话说,难得主动来找他,他问:“何事?”
    薄且把昨日书院里发生的事与他说了,元管事没听明白,为什么他要与自己说这个。然后就见对方严肃起来又道:“昨天有个孩子,穿着上看就与那些孩子不一样,他身后站着的大人虽也绫罗绸缎,但与他比就差得远了。他们一直没有说话,我想着元管事是否能查一查那孩子是哪家的,总觉得书院的这件事并不简单。”
    元管事这才明白薄且的意思,他们家主这些年才好一些,刚起家的时候,可是没少被当地大商使过绊子。
    这些年之所以没出什么大事,一是料场莽陇雅衣两口子是当地的,再加上布越沙那人在此地吃得开,也帮衬了一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桂越王室不想大商太过独大,所以有意扶持无根基的外邦商贾。
    但这些都不代表那些大商不再蠢蠢欲动,他们那份恨不得沈家院覆灭的心从来都没歇过。
    “我知道了,我会去查。”说完他看向薄且,一直觉得这人不简单,如今看来他的感觉没有错。
    “我非常高兴我们家主能够与小主子团圆,这些年家主一心扑在生意场上,日子过得清苦,如今好了,家主眼中不光只盯钱,她开始生活了。”
    薄且向元管事行了一礼,没说话转身离开。他的直觉是对的,元管事不排斥他,对他虽有戒备,但还是研判多一些,这样很好,总比不关注他的好。
    薄且相信,只要元管事愿意盯着他,早晚会发现他对沈宝用的真心。他不仅不会害她分毫,他还会全力地支持她,保护她,为她做任何事。
    其实薄且过来提醒元管事之前,他已叫阿感去查过了,他的怀疑没有错,那孩子就是带头挑事的,而那日站在他旁边的根本不是他父亲,而是家仆。
    这阮家正是一样做香料生意的大商,虽在大弘市场上与沈宝用他们打了个平手,但在盯上近海六岛后他输的彻底,因为之前的看不上,加上沈宝用每次出海都亲历亲为,与六岛商户关系维护得很好,对方伸不进手去。
    新生意发展不起来,再加上旧怨,这才在别处动起歪主意。薄且想,该是沈宝用近期频繁接立儿被他们发现,才有了后续这些事。至于只是想给沈宝用添些麻烦,还是以此为突破口,图谋更大的阴谋就不得而知了。
    元管事在调查此事之前,他肯定要告之家主。
    沈宝用:“沈秉赫告诉你的?”
    元管事:“对。”
    沈宝用想了想,在书院时她的全部精力都在立儿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薄且所说之事。
    “家主,要查吗?”
    沈宝用:“查。”
    她确实从布越沙那里听到些风声,与她抢六岛的那个大商最近频繁与其他大商走动,这在往常是没有的行为。
    若薄且所说那孩子是阮氏族人,那真的是要注意了。
    午后,薄且来送药膳饮子的时候,还未进屋就听沈宝用与元管事道:“胡大宇这半个东家也不能白当,正好我也要去找趟布越沙,今日晚账延后,明日晚些,你再拿账册过府来。”
    薄且今日正赶上十日一统计的归账日,去见胡大宇与布越沙竟会重要到让她推迟归账,薄且心里不舒服起来。他听元管事说:“家主放心,可靠的人已放出去,不用多久就会有消息。至于账册,我晚些归拢一下,明日归账的时候会省事些,您大可放心去忙。”
    薄且听到这儿抬脚迈步,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把碗放到沈宝用的手边。
    他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今日有些例外,他看沈宝用像往常一样低头算账,根本没注意到他。
    薄且没开过钱庄,不明白为什么天天有那么多的账要算。想来还是跟她的性格有关,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这位元管事恐怕是她唯一肯把底细交出去的人。
    但这样她就会很累,明明可以花钱雇管柜来做的事,她却一人包揽。
    薄且轻声地,赔着小心道:“家主,今日天气转凉,药膳不宜久放,现在饮正适宜。”
    抬起头的不止是沈宝用还有元管事,元管事纳闷,每次都轻手轻脚从不言语的人,今天怎么敢打扰家主了。
    沈宝用看着薄且,这是……来邀功的?
    薄且还真不是,他只是一想到沈宝用要去见谁,他就开始烦躁,甚至到了暴躁的程度,去他的降低存在感,她得看见他,他想她看着他。
    沈宝用确实在看他,然后端起碗几口饮尽,放下碗后立马低头继续忙碌。虽一个字都没赏给薄且,但他心里的暴躁竟被抚平了不少,他默默地收了碗,离开了中屋。
    侧目看到他离开,沈宝用从账册中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狗屁的“正适宜“,比往常烫多了。
    至此,沈宝用反醒自己,她最近是不是过于信任薄且了,他说有内情,她犹豫都没有就让人去查,他说正对口,她拿起来就喝。
    她可是记得,以前她宁可信阴曹的鬼也不会信薄且。
    可这个以前又是多久以前呢?其实,在她做好逃跑计划与薄且相处的那一年里,他变了很多,变到有时会给沈宝用一种错觉,她对薄且很重要,她可以彻底地改变他,要他的命好像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当然是错觉,也许就是最后那段时间的相处,才让沈宝用现在对他有了一份莫名的信任。
    沈宝用看看手旁周围什么都没有,是了,自打她下午开始饮用药膳后,就不怎么喝茶了,怕减了效果。
    她起身拿起元管事的茶杯,桂越全年高温,元管事喝不惯热茶,常年饮用白水,沈宝用知他这杯还未饮过,她拿过来直接喝下,她得给嘴里降降温,舒服了。
    放下茶杯,她道:“我这就去了。”
    她在钱庄门口又看到了薄且,他坐在石阶上好像看门狗一样。沈宝用当没看到他,路过他身边时听他道:“家主,我还有一个时辰就下工了。”
    薄且看着沈宝用握了拳,走了两步都没松开,她没理他。
    薄且不需要她理,他只是在告诉她,一会若是看到他不要说他无故请出,他是在下工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出来的。
    沈宝用若是只见胡大宇,她会直接上门,但她还要去找布越沙,所以干脆把二人约到酒楼,把话与二人一起说了,省得还得说两遍。
    每次三人相见都是在这酒楼的南厢阁,沈宝用先到的,不出所料胡大宇最后一个到。
    离酒楼差两条街的书院门口,薄且见甩不开布旺,他也不介意,直接问立儿:“想不想你娘亲原谅爹爹?想不想咱们一家三口团圆?”
    立儿猛点头:“想。”
    薄且:“那一会儿你得帮爹爹个忙。”
    布旺就是太小了,他虽知道不应让小主子跟他爹走,但他不知该怎么阻止,加上门口来接小主子下学的两名护院,更是在立儿面前说不上话,只能听从小主子的命令,让他随他爹去了。
    当然布旺与护院一路跟随,这一跟就跟到了一家酒楼门口。
    “一会儿见到你娘亲知道该怎么说吗?”薄且在酒楼前问。
    沈立:“可是爹爹,若娘亲在谈正事,我这样会不会很无礼,会给娘亲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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