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家里一切安好,但请娘娘放心。”王夫人站在凤藻中,对着自己的嫡亲女儿恭敬道。

    贤妃元春忙命人赐座,王夫人方敢在下首坐了,抬头看着一身装满头珠翠的女儿,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娘娘,家里省亲的园子已经有了大概的模子了。如今只等着天一暖和了,就破土动工了。赶在明年,也就好让娘娘回去省亲了。”

    元春听了此话,面上一喜,缓缓道:“这都是皇恩浩荡。我自进那一日起,再不敢想还能回去的。只还是那句话,万不能因我过于靡费,伤了皇上仁孝的本意。”

    王夫人笑着应下了,想起自己琢磨了两日的心事,犹豫了起来。

    元春本是聪慧之人,如何看不出她有不好出口的话?挥手命殿中伺候着的女们出去,只留了抱琴在身边儿。

    “太太可是有何事情?”

    王夫人想了想,这时候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了,上头坐着的又是自己的女儿,正是说话的时候,遂叹了口气,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还不是你姨妈家里的事情?我这一程子心里也难过,又没个能说话的人。如今,只怕这样的琐碎事情,不好与娘娘说。”

    元春示意抱琴将桌上的点心送到王夫人面前,“咱们至亲母女,太太有何为难之事,何不对我说说?我虽在里,就算不能替太太解愁,好歹也可听听。

    却说王夫人因盖省亲别墅,须得薛姨妈一家从梨香院里搬出来,又因着前头薛蟠之事荣府没能出把子力气帮衬,因此心里着实有些过不去。想起薛姨妈提起自己糟心事情时候眼圈红红的样子,也不免要替妹子唏嘘几声。

    想来想去,薛家那皇商的差事,不必推敲便知是因得罪了忠顺王才丢了的。荣府虽没有门路替他们讨回来,可女儿乃是皇妃啊。这若是跟元春说说,让她在皇上面前略略透个口风,说不得就能将那差事重新领了呢?就算不能,有贤妃的面子在里头,忠顺王也不能老是揪着薛蟠不放。到时候等自己哥哥王子腾调任回京,必然也要为薛家去走动一番,自己今日作为,也算是替哥哥先铺铺路。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跟贾政提起,也不能跟贾珠说。这父子两个如今都是远着薛家的心思。

    “唉,倒不是咱们府里的事情。是金陵薛家,前两年不是进京了?他们家里几代皇商了,岂料前些日子忽然便被消了差事。如今薛家我那妹子身边儿又没个能撑的起来的,自己急的七病八歪的。我瞧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哦?竟有这等事情?”元春诧异道,“我虽然不大懂得外边的事情,可凭空想来,那皇商一事乃是内府管辖。这里一应吃用等物多是经由他们采买,这是皇上多大的信任?若是没有错处儿,这差事断不能够好端端地就没了。薛家好歹也是紫薇舍人之后,几辈子都擎着这个名头了,又与舅舅家里、咱们家里是姻亲,若是真的就这么丢了差事,太太就没打听打听,究竟所为何来?”

    “这……”王夫人一阵尴尬,压低了声音道,“听你姨妈的意思,是薛蟠那孩子得罪了京中的王爷。”

    元春听了,手里捏着的一块儿杭绸帕子便是一紧。京中权贵不少,哪个王爷能将手伸进内府去?

    “到底得罪了哪个王爷?”

    “忠顺王。”王夫人看着女儿脸色,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岂料元春听了这话,并不接茬,只低头把玩着自己腕上的玉镯。那镯子翠**滴,成色极好。趁着元春丰润白皙的腕子,很是好看。

    王夫人看了元春脸色,不免有些忐忑,端起茶来掩饰着。良久,才听得元春淡淡问道:“太太方才说,薛家表弟得罪了忠顺王?”

    “也不能说是得罪。”王夫人斟酌了一番用词,“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个不上台面的人。薛家的孩子我见过几次,虽然呆了些,可心眼儿有些实在。事儿到底是怎样的,咱们内院里也不大明白,可我冷眼看着,薛家我那妹子着实为这个憔悴了不少。我想着,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就弄得人家几代的差事没了,是不是,也有些过了……”

    “太太!”元春忽然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太太若是有了闲暇,不如多想想咱们府里的事情。如今老太太身子健旺,老爷春秋正盛,都是让太太放心的。大哥哥身在翰林,实打实的科举出身,原也是为咱们府里光耀了门楣的。听说宝玉也是肯上进的,又是跟着林姑父念书,再过两年也就能下场科考的,说不得又能又番作为的。太太正是该着安享尊荣之时,还是不要被外人的事情乱了心神罢。”

    王夫人心里有些不快,面上讪讪的,强笑道:“娘娘说的固然是,可我这不是,唉,也是为了我那嫡亲的妹子忧心。虽说跟咱们不是一家儿,可到底是亲戚。我寻思着,若是能帮衬些,还是该帮衬些的。况且她家里还有你一个表妹,跟宝玉年纪相仿,小小的人儿就跟着母亲为家里事情着急上火,我看着实在是心疼。也不是非要娘娘说什么,只是,只是我想着,娘娘好歹也是娘娘……”

    元春微微叹了口气,摆手叫王夫人停下,面上露出一丝儿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装,缓步踱到窗前。

    王夫人自然也不敢再坐着,也起来跟在后边。

    “太太看这凤藻中如何?”

    自然是好的。王夫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这凤藻中处处雕梁画栋漆金粉银,墙上挂着的是历代书画品,多宝阁中摆着的是千金难求的古董玉器,这里若是不好,可还有哪里好?

    元春回身,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面上神色便知心中所想。心里忍不住一阵烦躁,还夹杂着些许委屈,忍了几忍,终于压下了,冷冷道:“太太,忠顺王是谁?那是皇上身边儿最为信任的人,位高权重。我虽未见过,也是有过耳闻的。那位子怕是不大好的,既然薛家得罪了他,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果子吃?薛蟠如今若是人还全须全尾的,就当是买个教训,自此后老实些罢。这京城随便走着,便不知能碰到多少个权贵之人呢,如何能让他去得罪?太太方才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也有句话跟太太说,我没这个面子去帮衬他们。再也要劝太太一句,亲戚间的帮衬该有个限度。薛姨妈一家子还住在咱们府里罢?这也就是了,咱们固然不能做落井下石之事,可力不从心的事情也不能为。”

    王夫人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什么。眼瞅着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元春命抱琴送了王夫人出去,自己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青葱般的手指搭在身侧,分明是二十出头正风华的年纪,眉宇间却纠结了几许疲惫愁绪。

    抱琴进来,手里端着一只致的盖碗,低声劝道:“娘娘,这两日都未曾好生用膳。方才我叫人去端了参汤来,娘娘好歹喝些。”

    元春摇摇头,示意她放在一旁。抱琴无法,只得依言放下。又恐元春坐在窗前受寒,替她盖上了一条薄毯。

    元春自觉好没意思,盼星星盼月亮的,好容易盼个家人进来了,却说些这样扫兴的事情。母亲的意思自己当然明白,只是她自觉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替薛家求情。先不提那内府之事后就不能干涉的,单说一个忠顺王,又岂是自己能得罪的?

    可笑母亲看不明白,只觉得自己成了皇妃便是再尊贵不过的了。岂不知在这里,自己不可谓不尴尬的。皇上封自己为贵妃,却又赐封号贤德,那古来里四大妃位,贵贤德淑,被自己占了三个。这算是个什么?若是自己真的得皇帝欢心也就罢了,可偏偏在皇帝那里,论尊重不及皇后,论亲厚不及淑妃,论起宠爱甚至不及那位分低得多的周贵人,自己到底算什么?

    其实元春自己并不着急,国公府出身,亲哥哥入了翰林,家里又有舅舅姑父这样的姻亲,只要不犯了大错,自己的位置就牢牢的。

    偏偏母亲王夫人不知道这些,整日里替薛家跑前跑后。若薛家之事真是忠顺王所为,恐怕皇帝那里薛家也是挂了号的。毕竟从往日里听来,忠顺王虽有些骄纵,却不愚钝。他是皇帝的堂弟,皇室出身,又怎会不知内府一向有皇帝亲信管辖,为的就是皇帝以及后的安全。他又怎么会自己轻易地伸手到内府?至少,也是跟皇帝通了气儿的。

    想到这里,元春霍然起身,薛家,怎么能够继续亲近?

    看来是时候要打发人去荣府说一声了,下回,还是叫老太太来一次罢。

    第七十一回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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