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从病床醒来时头还很晕,思绪也还不是很清楚,不过隐约能听见病房外头两个学弟的对话。
    「子豪和明彦的笔录还没做完吗?」
    「可能还要再一会吧,警察问得还满详细的。」
    「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是说阿,整件事发生的真的很突然,我也是突然接到电话,才知道社长他们在后方摔车了。」
    「我是有目睹到事件发生的经过,当时我正好骑在他们的后面,那边是下坡路段,又因为露水的关係,地面有点溼滑,让整个路况显得很差。那时我们正要进入一个弯道,我突然看到前方有一道黑影窜出来,社长急剎了一下然后就打滑摔车了。」
    「那黑影是什么东西看不出来吗?」
    「当时那个路段很暗,只能看到有一团黑黑的东西衝出来,不过以那个体型大小来看,我觉得有可能是松鼠。」
    「我当时看到地上有很多血跡,他们摔倒后有受到严重的撞击吗?」
    「下坡时的车速本来就会比较快,加上那是一个急弯,所以摔车时撞击力道也相对比较强。承恩他比较幸运,被弹飞到一旁的草丛里,所以他的伤势较轻微。而社长她就完全不同了,她摔车后整个人被甩向了一旁的岩壁,应该有直接撞击到头部,她的安全帽还裂了开来,我看到她躺在地上时,鼻孔跟耳朵都流出血来。」
    听到这里我马上拿下氧气面罩,跳下了床,衝到了病房外抓着其中一个学弟的手臂激动地问他:「可馨的伤势很严重吗?」
    他们两个先是低头不语,最后才缓缓说出那几个我不想听清楚的字眼。
    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坏了。眼前蒙上了一层灰,周围的景物像是失去了色彩。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站在走廊上愣了多久,只知道苏子豪和林明彦从电梯口走过来时,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只有印象自己把修好的机车从机车行牵了回来,其它的时间我几乎都处在记忆断片的状态。
    我买了一条香菸、四箱啤酒还有八瓶的威士忌放在房间里。每当我睁开双眼时,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酒倒出来喝,我通常在喝了四杯威士忌和七瓶啤后就会丧失记忆。虽然呕吐的感觉很难受,头还会晕眩到发疼,但我还是爱上了这样的不适感,总觉得这样的难受还是无法凌驾我心里的煎熬,我需要靠着承受更大的痛苦来找到我心灵的慰藉。
    当时我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遥远。我有五天都没出过房门,想吃东西时就叫外送,但通常只吃了几口就觉得没了食慾。我没倒过垃圾也没清理过房间,在房间里我除了抽菸、喝酒、睡觉、呕吐外其它什么事也不想做。
    我常会在梦中被尖锐的剎车声所惊醒,醒过来后都是一身冷汗、精神恍惚。意外当天的场景也常会出现在梦里,我曾试图用不同方法阻止意外在梦里发生,但总会迎来不同版本的悲剧。在梦境里我会悲伤地不停流泪和声嘶力竭地大吼,而从梦中醒来时,那种悲伤的感觉更加真实,不过我却能让自己沉静地不流下泪来。
    那段日子里,我房间里的窗帘也没有拉开过,使得我常分不清楚黑夜与白天。比较正确地说,是希望自己能永远待在黑暗的深渊里,因为只要将周遭没入黑暗,彷彿所有的事物都会随之消失,甚至没有了时间的流向,让所有的一切都能化成虚无,而我就能在这样的黑暗夹缝中苟延残喘着。
    我也无法计算自己一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觉得头常昏沉沉的,身体却感觉飘飘然。每当我喝得越醉,身体就越发感到放松,在这种状态之下,我有时还能听见余可馨的声音,不过那比较像是从脑袋深处传出的一种声音,相当的轻柔,我曾试着想和她对话,但那似乎只是一种声音,永远看不到对方也不会得到回应的一种声音。
    而我再次看到余可馨时,她成了一张相片,被人摆在灵堂的正中央,照片里的她看起来笑得很甜美,而围绕在一旁的亲人却哭得很惨。灵堂里播放着肃穆的佛经,一旁还有敲击法器的声音,走道两旁都布满了花篮,空气中瀰漫着一种哀戚。我站在灵堂入口的正前方,脚像盘上了根,无法再往前走。
    从我的视线看过去,前方的景物像扭曲成一条非常狭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掛着余可馨的照片,她微笑的样子青春洋溢且散发着某种光彩,我完全没办法把这张相片和遗照做联想,更没办法相信她冰冷的遗体正悄悄地在那躺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的呼吸紊乱,像身处在吸不到氧气的异界。我在这样浑沌的空间里不知滞留了多久,最后好不容易才转身逃离了这样的异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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