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柠月靠在沉小芸肩膀上小声抽泣。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愿意承认,当初的靳泽颂并没有嘲笑她,没有高高在上,是她刻意给他带上标签。
    是她要给自己的卑劣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十二岁那年暑假,依旧是酷热的夏日,宋柠月拿着一根绿舌头,坐在窗前赏月。夏天的月亮好像更有活力,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落在飘窗上,印出一道道剪影。
    舔了一口正在滴水的雪糕,宋柠月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月亮,发出一声嬉笑,月亮在她手里变小了。
    十二岁,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也是最容易满足的阶段,就像此刻吃着绿舌头赏月也能把自己逗的哈哈大笑,可是总有人会打破这份宁静。
    噼里啪啦,碗碟碎裂的声音与此刻小房间的岁月静好形成鲜明对比,手上的绿舌头被吓的掉在地上,晕开一滩水渍,微笑僵持在脸上,宋柠月盯着报废的雪糕,小脸皱成一团。
    自她有记忆开始,父亲的脾气就极其不稳定,三天两头对母亲发脾气,用最难听的话百般挑剔母亲。母亲一般是沉默不语的,偶尔父亲骂几句就过去了。但是母亲的隐忍并没有换来父亲的醒悟,他甚至觉得母亲一声不吭是对他的不屑!越骂越上头!
    刚开始只是摔筷子,后来会把筷子丢在母亲身上,溅的母亲满身油渍,也许是看母亲没有反抗,也许是找到了摔东西的“乐趣”,碗碟,椅子,无一幸免。
    刚开始,宋柠月和姐姐被吓的一直哭,但是她们越哭,父亲就越暴躁,一边摔一边骂,甚至扬起手要打她们,是母亲拼命上前拦住,她们才得以幸免的。
    阻拦的后果就是母亲被打的鼻青脸肿,宋柠月那会最小,也爱哭,总是扑进妈妈怀里,肥嘟嘟的小胖手摸着妈妈的脸,问她痛不痛,说爸爸好过分,我们不跟他玩了。
    林霞每次也会顺着她的话说,不跟爸爸玩了,还说自己没事,然后默默收拾好一片狼藉,夜深人静时躲在卫生间抹泪。
    宋柠月觉得妈妈很奇怪,想哭为什么不大声哭?疼为什么不说?大人总爱骗人,如果妈妈说她痛,宋柠月一定给她吹吹,痛痛就飞走了。
    当然,这是六岁之前宋柠月的想法。
    渐渐长大后,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情绪管理非常差的成年人,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对母亲的责骂更是毫无厘头,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八岁那年,第一次亲眼目睹宋越明打人,单纯的小姑娘站在妈妈面前,以老鹰护小鸡的姿势张开双臂,试图制止父亲的暴行,她以为父亲会对她手下留情,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妈妈了!
    父亲那一巴掌打的她脑门嗡嗡作响,嘴角瞬间出血,她踉跄倒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宋越明看着她不服气的眼神,破口大骂,“在用这种眼神看我,老子今天打死你!”
    八岁的孩子不知道死是什么概念,但是父亲吃人的眼神让她害怕了,宋柠月躺在地上偷偷哭泣,一直没有反抗的母亲看见宋爸竟然真的对女儿下手,母性使然,瞬间爆发。
    “宋越明,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柠月才八岁!她是你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你怎么敢!”
    林霞的话似乎唤醒了宋越明最后一点良知,看着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的女儿,他心虚的夺门而出,整夜未归。
    这件事之后,林霞安慰了她许久。就怕她留下心里阴影,不停的开导她,可任凭林霞怎么解释,宋柠月还是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打她,更忘不掉父亲几乎要吃掉她的可怖眼神!
    怨恨的种子也许在那一天就悄悄埋下了。
    这些年,争吵不断,父亲的谩骂不断,小小年纪的她有了劝架的疲惫感,事实是,八岁那次劝架的后遗症一直都在,她可以听母亲的分析原谅盛怒下的父亲,因为他们是亲人,但是她忘不了当时的疼痛和恐惧。
    父亲每次发脾气时,她都会刻意躲开,今晚也应该躲开的,可是看着躺在地上渐渐化掉的雪糕,宋柠月有一丝烦躁。
    门外,宋越明的骂声还在持续不断,他对林霞总有挑不完的刺。
    宋柠月从飘窗上爬下来,捡起地上的雪糕,握紧拳头往门口走去。
    “能不能别说了,你每天都有挑不完的刺,这么讨厌母亲,你们就离婚,你重新找一个更好的!”
    正在激情输出的宋越明被女儿一针见血的指责噎住,停顿了三秒,恼羞成怒,“你再说一句试试,反了你了,我是你爸,谁让你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你看看你妈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我妈确实不好,我也不好,那你们离婚吧!我跟妈妈走,免得你天天发脾气。”
    “你!”
    “柠月,快回房间去!”本想着忍一忍等宋越明宣泄完今晚就过去了,她也没想到宋柠月会跑出来说这些话,宋越明的神情已经有些不对劲。
    “妈,你的一直忍让并没有让他收敛,他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只会不断指责你,他每天都有发泄不完的坏情绪,各种找茬  ……”
    “宋柠月!我是你爸,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我花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来顶撞我的?你现在翅膀还没硬!你还在吃我的住我的!看看你这幅样子!跟你妈一个德行,就是欠骂!”
    “宋越明,你别说的太过分。”孩子是林霞的底线,一般宋越明怎么骂她,她都不会还嘴。
    “我有说错吗,你瞧瞧她这幅神气的样子,你能挣一分钱吗?就敢跟我顶嘴,跑来指责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用你的钱了!明天就出去打工!”吼完最后一句话,宋柠月哭着跑出家门。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满天繁星,这会就乌云密布。
    宋柠月沿着巷子往前走,想起这些年父亲无休止的怒火,母亲无底线的包容。回想父亲刚刚说的那番话,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也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长的这么慢!!
    路过一家面馆,老板娘正在清洗碗碟和煮面工具,宋柠月想着也许自己也可以来洗盘子挣钱,只要能挣钱就好!!
    她好想挣钱!好想离开父亲!!
    泪水模糊了视线,踩空一个小坑,她差点摔倒,连路都欺负她!悲伤的情绪越来越没法控制,她蹲坐在巷子的转角处,任凭突来的大雨淋湿自己。
    夏天的雨打在身上也是温热的,借着雨势,宋柠月蜷着身子放声大哭。
    “你怎么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宋柠月立马止住哭声,但她始终没有抬头。
    “你迷路了吗?”男孩见她一动不动,身子时不时抽动两下,忍不住再次询问。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如果你迷路了,我可以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宋柠月顺着裤子抹干泪水,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他不光声音好听长的也好看。
    “你都淋湿了,我带你去警察局吧?”男孩说着又把伞往她的方向移动一些,来势汹汹的大雨,不一会就淋湿了他大半边身子。
    “你……你……淋湿  ……了”哭的太久,她说话都有颤音,断断续续的。
    “没关系,你别淋着了,当心感冒。”
    宋柠月一直盯着他看,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开身子,“我们去警察局吧。”
    “我……没有……迷路。”
    “嗯?”
    “我是跟家里人吵架跑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心情好一些了吗?如果还是不开心,可以跟我说说。”
    “……”
    “不想说嘛?还是你已经宣泄完了?如果情绪释放完了,就早点回家,你这样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的。”
    “我妈妈会担心,但我爸不会!”
    “原来是跟你爸吵架了?家人之间,没有隔夜仇,回去抱抱你爸就算和好啦。”
    “我不要!我凭什么抱他?明明是他的错。”
    宋柠月说的义愤填膺,可男孩听着却感觉她就是在怄气,有些傲娇又有些可爱。
    “是,都是你爸爸的错,那让他抱抱你?”
    “他才不会抱我!!他说我现在吃他的,住他的,算什么东西!我要挣钱,要摆脱他!”
    “你几岁了?”
    “十二岁了!!”
    “雇佣童工可是违法的,现在没有人会要你,你还是安心读书吧。”男孩被她特别加重的语气逗笑了。
    “你在嘲笑我吗?你也觉得我挣不了钱?”宋柠月觉得他的笑声格外刺耳。
    “没有,你好好读书,别跟家里人怄气,等你读完书,考上很好的大学就能挣很多钱了。”
    “但我现在就要挣钱!我不想在用我爸一分钱!”
    “目前可能有点困难,你可以当作是问你爸借的,等你以后工作在还他就好了。”
    “我不要,从今天开始我不用他一分钱了!!”
    “那你会饿死,你刚刚经过的那个面馆,招洗碗工都要年满十八岁的。”
    “你!”这个人真讨厌,不断对她说教,不断否定她!
    “宣泄完坏情绪就早点回家吧,你全身淋湿了,小心着凉。还有,想要反抗父母是需要足够底气的,不是意气用事!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快回家吧。”男孩说完最后一番话,把伞放在她手心,转身消失在雨雾中。
    宋柠月看着手里的黑伞,怔愣了许久,突然出现的少年好像是雨夜的一场梦,但是他的声音却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以至于高中重逢时,她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男孩的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鞭策着宋柠月,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后来她去面馆问了老板娘,老板娘听见她要打工,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好好学习,将来挣更多钱啊,干嘛委屈自己蜗居在我的小店啊,我这又累挣得又不多,你看看我的手,你还觉得自己做得来嘛?”
    宋柠月看着老板娘被清洁剂泡的发白的双手,粗糙的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突然沉默了。
    “回家吧,孩子,好好读书。”老板娘见她迟疑,继续劝说。
    也许是那晚见面自己太过狼狈,也许是重逢时他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也许是他太耀眼了!
    她在嫉妒他!是的,她嫉妒他!
    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报复”他。
    ………………回忆结束
    听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沉小芸不由感叹,原来这两人四年前就见过了,缘分真奇妙!可是柠月恨人的理由也太……看着身旁哭成泪人的某人,她也不忍在说些什么……
    “小芸,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柠月,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后悔,很难过,身为朋友我可以安慰你,但是我没办法欺骗你。是的,你真的错了。靳泽颂绝对没有嘲笑你,他也许只是路过,给了你一把伞,却要被你毁掉一生,这不公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柠月,这声对不起你不该跟我说的……哭吧。。。”看着身旁的泪人,沉小芸再次感慨,太可惜了。
    “柠月,你报复靳泽颂的方法,不会是……”沉小芸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她跟朱俊毅的对话,越想越觉得熟悉。
    “嗯……”
    “…………”自己竟然无形中成了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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