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0日。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起码对韦慕文和阮卓蓝来说,这一天,有不同的意义。但是,在早上的时候,他们都明白,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二,一个,没有对方的日子。
    没了阮卓蓝之后,在这两星期,她都在早上十一时起床。终于,她不需要故事提早起床,为他准备一切;终于,她可以过一些自己一个人的的日子。也许有些悲哀,但是,她是享受的,她喜欢这些日子。
    『一时一起吃饭吗?』是他的讯息。
    韦慕文看了一下,她回了一声好。她笑了,好像在看到他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笑,也好像在星期二的时候,他们才会一起吃饭。这是他们的习惯,永恆不变。
    收起手机,她来到厕所,开始她的一天。
    香港时间九时,在悉尼机场。一个男人拿着机票,走到等待上飞机的地方。他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上的机票,他在笑,可是在笑的时候,不知道有一滴泪流了下来。他不是一个年老的男人,但是在这一刻,他好像衰退了很多。
    手上戴上戒指的他,看着它,没有説话。他低下头来,看着它,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到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他没有点下去。那个人的名字叫韦慕文,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也是他的妻子。
    两星期之前,他离开了她。
    那是一个晚上八时的时候,从餐厅走回家的路只有十分鐘。但是那一刻,他走了二十分鐘。心中是害怕的,是退缩的,是不知所措的。也许他会看到她,也许她会避开他,但是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要跟她説什么,好像说什么,也不合适。
    叹了一口气,站在门之前的他打开了门,却没有任何转身和移动的声音。他走了进去,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因。她睡着了,这个时候的他就可以趁机离开,而他,不需要面对她,她,也不需要他。
    收拾好一切,他拿着行李箱来到客厅,却停了下来。看着她闭上眼睛的样子,他想起了他们是男女朋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如现在她的笑容一样,是活跃的,是快乐的,也是享受的。也许,她想起了那些日子,然后,她才会在这痛苦的日子中微笑。
    他走近了她。也许,她累了,也许他们也累了,所以在这一刻她才会在这里睡着,所以现在的他才会拿着行李箱。这是他最不快乐的旅行,但是他更明白的时候,现在他需要的是离开。
    从房间拿了她的外套,盖好。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回来。也许他根据没有打算回来,也许他打算这样渡过这一生。他不愿这样,但是,如果他不知道如何平復自己的心的话,伤害的,仍然是他们。
    九时,他离开家。曾经的他打算,一去不復返。
    九时四十五分,他来到机场。这么晚了,机场的人仍然不少。他笑了一笑,当中的人是否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相遇?那怕一秒,那怕两秒。他们,也会记得这一天?也许在这一刻会的,但是,三天之后,谁会记得?他知道,他不会。
    十一时四十五分的飞机,在等待的时候,是空虚的。看着手錶的数字跳动,他感觉到他的心也在一起跳动。也许在下一秒,她会醒了,然后她会发现身上的外套,然后,她会打电话给他。可是,一个小时十五分鐘已经过了,电话从没有响过。
    他拿起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她迟早会知道他的不在,当她在六时起床的时候,当她在做早餐的时候,她就会发现他没有打开门,也没有经过他。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拿出手机,打开了他们谈天的版面。
    原来上一次说话,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他笑着,也闭上眼睛。不想告诉其他人他的悲伤,而他,也没有打算説下去。良久之后,他打开了眼睛,笑着。
    他,就做开口的那个人吧。
    『韦慕文,我走了,去旅行、去公干。不知道何时回来,但是,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回来的,那个时候,我们才见面吧。』
    之后的他却关机。打那些字,好像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而他在这一刻,也累了。有工作的累,有心事的累,有心灵的累,有很多时候积下来的累,他再承受不了。
    韦慕文,再见。不希望永远不见,只希望我们的婚姻可以继续维持。
    两星期,其实很慢。每天都在餐厅工作,想不到现在会因为她,他会来到这里,然后,他才明白如何放慢脚步,如何享受生活。选择悉尼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地方,想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向他说起的地方。
    两星期的时间,他留在酒店。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外出。在别人的眼中,这样的他浪费了一个旅行的机会,但是他更明白,他没有玩乐的心。
    在那两个星期,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看着窗外,就是一天。打开电视,打开音乐,他闭上眼睛,就是一天。想着那个不该想的人,戴上那戒指,然后,一天过了。再之后,他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看了,他在吃饭后,来到书局买书来看。好像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它一直陪伴着他,没有离开。
    有时候,喝茶、喝咖啡,他又可以渡过一天。有些时候,他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女人现在在做什么。发现是星期二的时候,他会想那一天的晚上,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然后,她吻了一他。那天是星期二,他记得,那天,他吃了她的蛋糕。有一刻,他以为这是必然的,但是,当他坐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明白有些关係其实十分脆弱。
    选择12月20日为回来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原因。他告诉自己,她正在等待他,然后,他再告诉自己,这段婚姻需要他。没有他,这并不是婚姻,而是,有着铁链的自由。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寧愿离婚。可是,他爱她,他不想走到这一步。
    于是,现在的他站在这里。十一时,他就会坐上回来的飞机,然后,他就会再次来到她的心中。就算她不会再吻他,但是他想的,是她在他的身边。这是婚姻的连系,这是他们的铁链,更是,他与她结婚的真正原因。
    这一次的下午,韦慕文和徐陆一起推开门,走入蛋糕班的那个房间之中。他低下头,好像不介意旁边的女人,而她却看了他一下,然后微笑,继续前行,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手上的戒指早已经不知道在何方,而在这一刻,她也再没有想起那个丈夫,那段婚姻。
    在这一刻,她放松了自己。而他在这一刻,当他再次和她对望的时候,他对她笑了。可是,他们不能説什么,在那么多人面对,他们无话可说,也不能再说,所以,他们在之后,沉默了。
    『上完这个班之后,你要到哪?』
    『回去店吧,今天是我当值。』
    『好。』
    他们收起手机,如常地做好面前的工作。他们明白自己在什么时候的角色,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婚戒,无一不是在提醒他们,要注意自己的行为。在婚姻面前,他们只可以是朋友。所以,他们可以假装朋友一起来到这里,却不可以假装朋友一直在对方的身边,看着他/她,想着。
    几个小时候后,她正在等待他。在楼下,看着其他人的离开,却也在等他们的离开。手上拿着蛋糕,上面有一张卡。是给他的,因为她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休息一天。」上面的那个他,在打电话,在説。旁边的蛋糕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而在这一刻,他想安静地渡过这一天,所以,他想回家。
    「好,那明天换你就在店里当值吧。」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平静,笑着。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着电视。没有一丝的疑心,没有一丝的失望,好像,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没有其他。
    九时的时候,他们自然会聚在一起。
    「生日快乐。」她说。
    「之后见。」他笑着。
    徐陆掛机,然后,他笑着离开。这不是一个什么特别的愿望,在自己可以作主的这一天,他想顾一下自己。所以,并不代表有任何悲伤,只是他们互相给对方的空间而已。如果,那个人是她,那么,他也会答应。
    来到了楼下,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韦慕文,一眼他就知道了。然后,他走向了她,她也望向了他。
    「你来不来我家?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吃蛋糕。」
    有些事情,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作为他的朋友,她愿意帮他庆祝这一个日子,而那戒指仍然在她的家中,她想,她知道要如何做,他也会明白。
    「我们——二人?」他笑了。好像,在他看到她的时候,他才可以以这样的语气说话。明知道,也许他们真的可能会再进一步,但是在这一刻,他答应了她。因为,他相信她,就如他相信自己的妻子一样,相信她。他相信她,会给他们一个答案。
    「你有其他朋友吗?你可以叫他们来。」她明白他在忧心什么,只是,她不想这件事情成为了他们的担忧。因为,她渴望他们之间的关係,可以保持不变,就如吃饭谈天,就如,每个星期总有一天,他们可以见面。
    「不用了,我们之前已经庆祝了。」徐陆笑了一笑,回答。这不是他藉口,而是,他的朋友不多。在大学毕业之后,大家各散东西,早已经太恋了。所以,在之前,他们吃了饭,也完事了。
    「我们——走吧。」她停了一下,说。「如果你不怕我吃了你的话。」
    好像是开玩笑,但是她没有。现在的她好像回到刚刚认识那个他的时候,她不敢望向他,而他却愿意进入她的生命之中。在结婚之后,她再没有带过任何人上来,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上来。而他,却成为了第一人,第一个让她有这样衝动的人。
    也许在她的心中,他就是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到——有了一些朋友的衝动。
    「谁吃谁还不知道呢?」他笑了一笑,然后,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句说话,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句说话,令他们回到前几天的他们。这一刻,他有些分心,也有些惊讶,如果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看到她的话,是不是这一切就会不一样。
    紧握着婚戒,他跟在韦慕文的前面,然后来到了她的家。他没有放开那双手,她也只是跟他前后脚地走着。没有了戒指,不代表一切自由;有了戒指,也不代表一切都不自由。
    打开门,他进入了她的家。停在门口十秒后,他踏出了第一步,而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好好地认识面前的那个女人。这个家如他想象一样,简洁,而再踏进去之后,他再次地笑。这一次,他放下了握紧戒指的手,然后,走了进去。
    桌上,是阮卓蓝和她的戒指。
    他把蛋糕放在饭桌上,然后,坐了下来,看着这个不是他的家,想像着她在家中的生活。他想起了那个时候,那跌在地上的声音,而现在,那个东西重现眼前。
    「韦慕文,你家有没有什么饮料?」他问,同时,也打断了在他的心中,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想法——在那一刻,如果可以,他想他会抱紧着她,然后让她安静地哭泣。
    「厨房有红酒,你去拿吧。」韦慕文走了出来,坐在一直以来她的位置。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习惯,甚至在坐下去的时候,其实,她有些惊讶。
    红酒,不是为他而买,也不是为她而买。从来,她都不是一个利用酒来麻痺自己的人,所以,她已经忘记了为什么家中会有酒。当然,这个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好好与他,聚聚,而红酒,可以应付这正式的时候。
    「蛋糕配红酒,好!」徐陆走到她的身边,为她倒了一杯红酒。他甚至已经忘记了红酒的后果是什么,也许,在看到那戒指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一切。
    打开蛋糕,看着上面的水果,我笑了,却无法笑下去。之后,她望向旁边的酒杯,那红酒的液体倒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被淹没,然后,在喝了一口后,她终于又可以看到一部分的自己。就如蛋糕必须配上红酒一样,她必须也要经歷这样的自己。
    「我去拿叉给你。」韦慕文望向对面的那个男人,然后微笑。虽然,这样的经歷注定痛苦,但是,在这一刻,她却可以跟他来到这里,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她走入厨房,平静下来,然后,她再次走出来,来到他们之间的幸福。
    「你不许生日愿望吗?」她问。
    「韦慕文,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在这一刻,他反问。
    「已经过了,正正就是在两星期之前。」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
    「不要啦,今天我也没有送你什么,你就要破费了。」
    「我不认为这是破费。互相送东西给对方,这不会是破费。」
    他对向她,没有逃避,没有退后,这一次,他是直接的。好像,在他的心中已经有很多不同的情感,而在这一刻,他打算告诉她这一切一样。
    但是,他没有说话。其实,有很多事情,一早已经不可以说出口,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她的独特吸引了他,他早就已经改变了对她的感觉,可是好像,距离某一种更深的情感,有很远的距离。而这样的情感,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他知道她会明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继续给我这样的生活。我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可以想像,如果那一天没有你的话,我是否仍然在这里。那是一种安慰。所以。我希望我们每星期,仍然有见面的时候。」
    她相信,他明白。
    「我不希望你离婚,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一方面,我不可以这样想,另一方面,我希望我们仍然有藉口见面。韦慕文,我们是——」
    「朋友。」他们一起説。然后,碰杯,微笑。
    在那碰杯之后,她并没有停止笑着。有些心结,在这一刻已经解开,有些担心,也不再存在。是她担心过多了,但是在这一刻,她才可以感受到那份真实。
    「我想要一本簿。因为,我想一次过告诉你,我的悲伤。」
    「日记簿,可以吗?」他问。
    「都可以,总之可以告诉你,我的一切。」韦慕文喝着那红酒。看到见底了,之后,又再次添上。这一次,她再次看到自己的淹没,却仍然笑着。「那你又想要什么?」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生日愿望,还可以要什么?」
    「那是你自己不许,跟我无关。」韦慕文看了一眼,然后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蛋糕。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些东西是不同的。就如在心中的情感,就如,吃蛋糕的味道。
    「在这一刻,我的人生已经完满了。」他再次望同一个人。声音渐渐地减弱,他们再次互相对望,但是在这一刻——
    可能是为了避免尷尬,这一次,韦慕文把奶油抹到他的脸上。然后,退后,离开自己的座位,跑到客厅。
    「我那么认真,你在做什么!」他追着她,而在他的手上,也有一些奶油。
    「你现在去洗手,不要抹到我。现在去!」逃过了那一刻之后,他们再次回到最高兴的时候的他们。
    而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时。
    八时十五分,阮卓蓝走出了机场。吸了一口气,他带着他的行李上了巴士,踏上了最后的回程之路。
    在巴士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在休息,也是在平復着自己的心情。在之后看到她的时候,他要说什么?在进去之后,他又应该要做什么?今晚,在他和她都要睡觉的时候,他要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来到他们的房间吗?有很多的问题,他得不到答案,有很多的问题,他正在等待答案。
    也许她会哭,也许她会冷漠地看着他,也许她什么都不会做。那么在现在的她,正在做什么?在那天的已读不回之后,他正在等待她的答案,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也许她恨他,所以,她并不期望他的回来。或者,她期待的是离婚。
    这两个字太重了。他不敢説,也不能说。打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窗的影子,他笑了。因为,他仍然对她有信心,他相信他们在这一次之后,他们可以走到永远。除非有一刻,他们再承受不了那无力感,
    但是,心中却有一些害怕。好像,有些事情将会发生,有些不可以挽回的事情发生了。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回来的时候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在这一刻,他会害怕,害怕一切都会改变。
    然后,他笑了一笑。现在,他们的婚姻,他们的爱早就已经变质了,但是,他依然肯面对这个困局,那又有什么可以比这更严重?他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不敢继续地想下去。
    两个星期没有回去,这一刻,经过四十五分鐘的车程,他终于来到了他和她的家。然后,他站在门前,看着那一门之隔的家。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在这一刻,他想见她。那是一个愿望,也是一个渴望。只是,在这个情况之下,他仍然没有开门的勇气。
    「徐陆,九时了,是时候回去了。」坐在沙发上的韦慕文望向旁边的男人。带着脸上的红,她有些醉,但是在这一刻,她仍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身份。
    脸上的奶油已经抹好,再没有任何痕跡。可是,两杯酒杯依然被人放在桌上,屹立不倒。脸上的笑容告诉了别人他们的关係,手上和桌上的戒指告诉了别人他们的身份,他们互相对望,没有逃避。
    不知道为什么,在开了灯之后,她总觉得那戒指的光,很亮,令她不可以睁开她的眼睛,看着旁边的人,看看这个家。
    「下星期二再见。」徐陆说。他站了起来,拿了自己的东西。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这里,但是他停了下来,再次望向她。好像,他要把她记住,记在脑海中,记在他的心中。
    徐陆看着这个家的一切,又看了一下手的戒指,然后,站起来,离开。九时已到,他就是灰姑娘一样,是时候离开了。另一个女人在家中等他。
    「生日快乐,下星期二,一时见。」她站了起来,看着他转身,走向门口。没有知道,这是他们的结束,却是她的婚戒可以保留下来的原因。
    然后,徐陆打开了门。
    阮卓蓝退后一步,徐陆也惊讶地望向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知道,那个人就是韦慕文所说的丈夫——阮卓蓝。
    阮卓蓝看着眼前的人,然后,他再望去站在后面的那一个人。他看到她由微笑,改变回冷漠,只需一秒的时间,而在这一秒中,他们对望了。
    一秒之中,他明白了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例如婚姻,例如她对他的情。可是在这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韦慕文低下头,笑了一笑。她走向桌子,把婚戒放在红酒之中,然后,再次望向自己的丈夫,微笑。
    玻璃在这一夜,碎裂。
    2016年,12月20日,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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