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州再经血洗、神殿中的青冥族无一倖存,震惊、伤心、疑惑、愤怒,各种情绪在我心中瞬时膨胀,几乎胀破我的胸口,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青冥族非得经歷这灭族之灾?
    离奇出现在神殿的言冉与阿照一派轻松向我打招呼,彷彿一地血腥与他无关,我透过冥术瞧见阿照手持砍刀将外头驻军诛杀殆尽,后又闯入神殿,一刀一刀划过族人的脖颈,暗卫群起围攻,他趁机喷洒毒粉,暗卫中毒后,他便手起刀落,不带任何怜悯屠杀所有人。
    「不问我原由?」言冉这一问等同认罪,他又说:「对了,你说过不在乎理由、只看事实。」
    我将立果放下、缓缓站起,恨意漫出双眼、投向灭族兇手,「既然认了,便该知晓我不会放过你。」
    言冉摆手道:「为天下人而死,无憾。」
    「天下人?可笑,难道我族就不是天下人吗?」我怒斥。
    「知道为何父王要对付青冥族吗?」
    「因为愚蠢,竟妄想长生那虚幻之物。」
    言冉嗤笑一声,摇头道:「后来他确实变得愚蠢,自从西羌公主来到巴夏国,原本英明的巴夏王便没了。」
    言冉话中暗藏玄机,言羲也曾提过巴夏王对付青冥族可能并非渴望长生之故,可我确实亲身感受过他对长生的渴求,言冉认为札坦桑使得言燁性情转变,莫非言燁爱上札坦桑、想与她白头到老才开始追求长生?
    若是如此,便可解释为何言燁起先不太看重长生之法,甚至有种以长生之法为藉口的感觉。
    一旁的尽冬顿悟道:「难怪他这么容易被我挑拨,原来一开始他就想对付青冥族了,我想想,不会又是出于家国太平的无趣考量吧?」
    言冉默认,解释道:「为王者,自当以百姓福祉为先,青冥族可使冥术,有朝一日若以冥术之力作乱,必将生灵涂炭,何况在一国之中宗教势力太过强大,终会引发政教衝突,朝堂动摇、民不聊生。」
    「所以灭了青冥族只是以防万一?为了不晓得是否会发生的事便可残杀我全族?」原来这才是真相,就因言燁一点怀疑与忌惮,青冥族便遭灭族。
    「可事实上就是发生了,自尽冬入宫、意图扰乱君王所思、以君王之力行报復之实,青冥族的命运就註定了,一旦起了头,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巴夏王,父王有责任守护国家,既然青冥族越线干扰朝政,便不可再留。」
    言冉走向通往祭坛的阶梯,在阿照的搀扶下坐在阶梯上,看着十分虚弱,从王都赶赴阿锦州,对长年卧床的他而言太过劳累,从现场的血跡看,他们与我们抵达的时间应该相差不久,在王宫时,并未听说言冉离宫,估计他们与我们离宫时间亦差异不大。
    「父王未完成的事,就由我这不成材的儿子来替他完成吧,青冥族一个都不能留。」
    言冉手指轻轻一挥,阿照犹如猛虎、势不可挡地向我扑来,他的速度极快,我来不及逃,在他的砍刀落在我身上前一刻,尽冬突然拔剑挡在我身前,随后与阿照搏斗起来。
    此时,神殿封闭的大门遭人推开,言羲身着一身玄衣佇立门前,一路风尘僕僕,却未在他身上看见半分尘灰,他徐步入内,先是瞧了我和言冉一眼、又观望了尽冬与阿照的廝杀,随后出人意表地让所有随从退出神殿外,连他的心腹方旭也被他遣了出去。
    「十四弟,等你很久了。」言冉未行君臣之礼,反倒亲暱地称言羲为弟。
    言羲面无表情,淡淡回了句:「果然是你。」
    「咱家的孩子就是聪明。」
    言氏两兄弟默契得很,我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果然是言冉?言羲见到满地尸首毫不吃惊,莫非他早知言冉图谋?
    「你早知言冉要屠我族人?」我直瞪着言羲。
    言羲答:「猜测罢了。」言羲擅于看破人心,应当早就察觉言冉有异。
    「十四弟坐上王位也有段时日了,青冥族该不该留想必瞭然于心,为兄只是替你分忧。」
    「你也想杀我的族人?」我以为他只想留着族人制衡我,最多软禁,未料他竟有杀心。
    「若你顺服,我一生都不会伤你青冥族。」
    言羲话音方落,言冉紧接着道:「因此我才不得不跑这一趟呀。」
    我懂了,在王族眼中,受苍穹眷顾、諳冥术之法且拥有广大信徒的青冥族是个潜在的危机,他们要在我们成长茁壮前,斩草除根。
    我望着地上一个个逝去的脸庞、想起了生活在阿锦州的十多年时光,我们何曾想过沾染朝政、何曾想过与世间纠缠,我们……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
    君王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那生生不息的无端猜忌。
    「若非锦尘中毒,怕是你也没机会来这一趟。」言羲表示长久以来派人暗中监视言冉动向,可因我中毒而分神,一时疏忽才让言冉有可趁之机前来阿锦州,「锦尘中毒是你的杰作吧?」
    言冉咳了几声,微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以为靠着极乐果和新月草就真的神鬼不觉了?」他这么做,是想为父报仇吧。
    言冉病弱,鲜少在外走动,更无人知晓他有多少斤两,他能查出言燁死因,如今看来言冉的城府与本事不亚于言羲,我也才明白言冉是那名对我下毒之人,想想也是,若非身份不同一般,谁能有那手段将新月草送入重重监视下的猗桐宫呢?
    我与言冉说不上朋友,但至少我对他从未有过敌意,甚至曾替阿照解围,到头来是我识人不明,误将心怀暗箭之人当成了君子。
    得知言冉下毒害我,我出奇地平静,言羲的背叛、隐隐和族人的离去远远要比这痛得多,原来人的心……是会麻痺的。
    「苏隐隐也是你救的?」言羲的提问令我震惊,言冉……是隐隐的救命恩人?
    「你和我不同,称病缺席中秋宴怎么都惹人怀疑吧,于是我便派阿照盯着你们,唉,我们家阿照心地善良,见那位苏公子被你暗算落河就给救回来了。」
    「你把他雪藏多时,便是想在适当时机将他拋出来设局?」
    「他是锦尘心尖上的人,自然得好好利用,当我知晓你重建神殿、召回青冥族人,就知是时候让他出场了。」
    「你想让我和锦尘反目?」
    「十四弟,你是王啊,怎么被儿女情长左右呢?青冥族不能留。」
    言冉利用隐隐毁坏我与言羲的关係,就是想让言羲认清为王之责、剷除青冥族,言氏一族果真个个心机深沉,青冥族不过是他们手中待宰的羔羊,何时挥刀、全凭他心。
    言冉查出言燁死因后,应当也推测出言燁之死少不了言羲帮忙,他之所以不向言羲寻仇,一为手足之情、二为朝局安稳,若刚上位的言羲骤然逝世、无人继承大统,将又是一场权力之争的腥风血雨。
    从言冉方才的言语中不难听出在他心中言燁已非明君,他自己又抱病有恙,最佳之计便是由聪慧的言羲续坐王位,而他作为兄长,只想点醒言羲,故而利用隐隐、下毒害我、更血洗神殿。
    「可惜了,花了这么多心思,本以为极乐果之毒能替我解决最重要的大祭司大人,结果只死了个苏公子,不过无妨,锦尘也好、尽冬也好,今日青冥族别想活着出这扇门。」言冉依然带着微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唯有冷漠与杀意。
    听他们一人一语、相互道破,我才惊觉自己从来都是他们手中的泥偶,甚至青冥族也是他们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愚蠢的我还认为有能力颠覆言氏一族、乃至巴夏王庭,可他们仍错估了一点,即使是螳臂挡车,青冥族也从不退缩。
    隐隐走了、立果走了、朝云长老走了、每一位我在乎的人都走了,既已孑然一身,我有何惧?
    今日莫说我踏不出这门,在场者,谁都别想安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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