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二公子在屋里练字,听闻阿玉的乍呼,以为出了什么事,书册也没收,便打开了房门,阿玉发梢上还沾着枯黄的落叶,左脸颊上也脏兮兮,闻她又快又急说道:「公子!出事啦!奴婢刚刚在挖草,结果挖到了两个坑,一个坑里埋着死人骨,另一个坑空落落的,啥都没有,糟糕了!肯定诈尸了!」
    她不由分说,扭头就拉着闵二公子的右手袖子,急忙忙要领他去看诈尸的坑洞。
    偏西的骄阳正对视着房前门口,闵二公子许久不见阳光了,晒得头晕眼花,白玉般的额头也沁出薄汗,他被拉着走,脚步跌跌撞撞。
    指着墙边角落空荡荡的坑,阿玉怕得双脚打颤,想着这两日她睡的偏房离这两坑最近,那岂不是她伴尸而眠?
    「公子,你看!太可怕了!肯定是诈尸了!难怪那帮丫头都说西院有鬼,是奴婢错怪她们了!那诈尸的殭尸不知道是不是还待在西院没走,要去了外头那就好了!」
    阿玉拉着闵二公子的袖子不放,感觉背后凉颼颼的。
    闵二公子有些不想让她拉着,动了动手,却不敢太大力,所以阿玉也没察觉到闵二公子不喜她拉他的袖子。
    「一个是崔婆的,一个是我的。」闵二公子声音轻轻的,像时随时要被风吹走,他低下头,如天鹅般的脖子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
    崔婆就是当初救了闵二公子一命的灶房婆婆,若阿玉没记错的话,崔婆是在五年前过世的,彼时她还没进来闵府当丫头。
    「原来奴婢挖到的是崔婆的骨头,另一个坑是公子的。」阿玉点点头,好像了解什么,好像又不了解,猛地大惊失色,「这么说诈尸的是公子?」她立即松开了闵二公子的袖子,吞嚥了一口口水。
    闵二公子不想解释太多,他转头抿嘴就走,许久不晒阳光了,一阵头晕目眩使他绊着石头踉蹌,阿玉及时扶助他,却是扶到了闵二公子只有一根指的左手。
    当冰凉的一指扣在她手腕上时,阿玉懵了懵,以至于来不及做任何表情反应。
    闵二公子也如被蛇咬般迅速缩回手,脸整脸刷成了惨白,大口大口喘着气,快要呼吸不过来,逃命似的奔回自己房间,然后重重关上门。
    直到碰地一声,阿玉才缓过来,她望着自己的手腕,传闻只有六指的闵二公子是真的,像是碰了冰霜,至今那凉意仍残留在她手腕上。
    「我也不是故意要碰的,至于这么嫌弃吗?」阿玉不满的自喃,她跺了跺脚,将两坑的事给拋诸脑后,继续干活儿。
    清理完池子,那些臭轰轰的死鱼阿玉就地掩埋当作肥料,被她伐了一圈,整个西院不再杂草凌乱,却反而光秃秃的。
    夜晚明月高悬,阿玉来到灶房要领闵二公子的晚饭,今日闵二公子的晚饭是一碗白饭配一盘酱炒香菇,那香菇小得跟她的小拇指差不多大,看起来不怎么可口,却也比蔫掉的黄菜好上许多了。
    瞅瞅其他屋里的饭菜,有红烧鱼、糯米珍珠丸、烫青江菜还有鯽鱼玉米汤。阿玉撇了撇嘴。
    「闵二公子虐待你了?瞧你身上又臭又脏。」阿吟嚐了一口汤确认咸淡,将最肥美的那块鱼肉舀进老夫人那锅里。
    「臭吗?」阿玉嗅了嗅衣服,的确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一天都见不上闵二公子一面,哪能被虐待。我今天把整个西院的草给拔了,腐木给劈了,还有池子里的死鱼都给捞了,你都不知道那死鱼多臭,还有小虫子在肠子里躦呀躦,害得我差点把午饭吃的大饼给吐了出来,结果在墙角挖到了两个坑,吓得我……」
    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的打断她,「又是拔草又是劈木又是捞鱼,你这傻丫头是准备在西院待一辈子了是吧?」
    阿玉哼哼两声,漫不经心说道:「哪能呢,我都没准备在闵府待一辈子了。」
    「哟,阿玉,你在呢。」夏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来。
    「在的呢,夏荷姐姐。」阿玉在心里嘀咕怎么到哪儿都遇上这讨厌鬼。
    夏荷瞅了一眼闵二公子的饭菜,寒酸寒酸,眉眼有几分掩不住的得意,「可怜哟,阿玉,所以才说要跟对主子才有好果子吃。」说完,端着五娘子屋里的佳餚便离去了。
    待夏荷一走,阿吟悠悠道:「夏荷可骄傲了,五娘子来年开春要嫁去中书侍郎府,依夫人的意思,是要让夏荷陪着去。」
    「你是说中书侍郎府上的乔四公子?什么时候进度这么快了?上个月不是才游花湖吗?」阿玉一懵。
    五娘子是闵夫人所出的嫡女,也是闵二公子的妹妹,配庶出的乔四公子,未免太委屈了些。
    阿吟呵了一声,彷彿是在笑阿玉的资讯没更新透彻,「什么花湖,都私定终身了。」接着压低声音,附在阿玉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床都滚了,有肌肤之亲,要不然夫人哪捨得。」
    床都滚了,估计是乔四哄骗的,庶出要出人头地,取个家世强大的嫡女是最快的捷径。
    阿玉没在五娘子的屋里当过职,但也知道五娘子是最受宠的姑娘,脾气最傲,天真不諳俗世,耳根子最软,用甜言蜜语即可拿捏在手里。
    「乔四公子为了讨好五娘子,昨天还送了许多桃花树苗,把五娘子乐得,让人来灶房嚷嚷等桃树开花要做桃花馅饼。」阿吟又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等桃树开花,五娘子都嫁出去了,哪还轮得到她吃。」
    由此可知,在所有主子之中,阿吟最讨厌的是五娘子,五娘子仗着自己身分,总是嫌弃灶房的饭菜,惹得灶房经常乌烟瘴气的。五娘子要出嫁了,最高兴肯定也是灶房,终于不用再受气了。
    阿玉胡乱点点头,小八卦到一个段落,她领着闵二公子屋里的饭菜要走,突然灵光一闪,又回头问:「你是说乔四公子送的是桃花树苗吗?」
    「是呀?怎么了。」
    阿玉怕被看出异样,「没呢,就问问。」她脚下生烟跑得飞快,一路唱着小曲儿走回闵二公子的西院。
    阿玉来送晚饭时,闵二公子打开房门,脸上已经看不出午后的慌张失色,却刻意将自己的左手往后藏了藏,廊下的那颗红灯笼已是崭新的了,簇在他眸底,红红火火的闪烁,而原本鬱鬱丛生的鬼院子也被一乾二净,只剩凌乱的草堆还搁着。
    阿玉根本没注意到闵二公子这小动作,端了饭菜走进屋里,喜孜孜地自顾自说:「公子,奴婢还愁着这院子实在太秃了,都快赶上刘总管的顶上无毛了,结果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了馅饼,哈哈哈!」
    她却没有解释这馅饼是什么,自得其乐地又小声碎碎念着什么,闵二公子听得不真切,从她的表情能看出来她心情很愉悦,一点也没有为午后他不小心用左手碰了她的事而生气。
    他揣着心事,一语不发准备用饭,没吃几口心不在焉,又放下了筷子。
    闵二公子脸色不寻常,阿玉心里一咯噔,连忙问:「公子,是饭硬了,还是香菇咸了?」
    抿了下唇,闵二公子把头快埋进碗里,不敢正眼瞧阿玉,最后在饭粒中闷声着说:「碰了你,对不起。」有些忍着鼻音,似乎快哭了。
    阿玉不明白闵二公子为什么要跟她道歉,想着下午她碰了闵二公子,闵二公子那副嫌弃她的模样,好像应该是她来道歉才对?
    闵二公子真是小心眼,犯得着用这种方式逼她道歉吗?阿玉努努嘴,「碰了公子,对不起。」她替自己辩解,「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公子跌了一下,所以才搀扶,虽然当时奴婢刚挖完土,手不乾净,情急之下,人之常情嘛!公子要是这么嫌弃奴婢,奴婢以后就不用手碰公子了!」
    她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从怀里拿了一根玉米,掰了一半放在闵二公子的碗上,正要退出闵二公子的屋子,身后便听见闵二公子脱口而出:「不是!」
    闵二公子看起来有些无措,如白玉般的脸急出薄汗来,桌上烛台摇晃,打在剪纸上,印出他连绵起伏完美的侧顏,长睫毛颤抖得像蝴蝶飞舞。
    他用右手使劲死死盖住左手,想止住左手的颤抖,憋着气低声说:「是我的错。」像个做错事的幼童。
    阿玉回头,闵二公子看起来特别萧瑟,想着外头人都道闵二公子是怪物,但哪有因为爪子碰了人一下就一副快哭了急着找人道歉的怪物。
    她一向话多,这会儿看着闵二公子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觉得闵二公子实在可怜。
    但最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闵二公子的肩膀,全是骨头,戳不到几两肉。她眨眨眼说:「那咱们扯平了。」
    闵二公子的左手忽就不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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