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机,俞舟舟可能会选择重新回到谈话草草结束的那个夜晚,心平气和地问一问沉川。
    其实在分开的五年里,她并不是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他,大二那年的跨年夜,俞舟舟被室友邬沅拉着去江边看烟花,她不太愿意,但拗不过邬沅的苦苦哀求。
    江边很冷,冷的浸骨,周围的人群叁五成团,零散又拥挤地待在江岸。她站在平静的江水边,脚下踩着坑洼不平的碎石头,耳边是邬沅兴奋的叫声。
    俞舟舟将自己手套摘下来一只递给邬沅让她戴上,问:“你不冷吗?”
    说话间的白雾从口中冒出,微微模糊了视线,邬沅接过手套,顺势抱住俞舟舟,半撒娇道:“不怎么冷,我穿的可比你多。”
    她刚想反驳,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一对情侣,站在离他们约莫五六米远的地方,女生靠在男生怀里,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盯着天空。
    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但俞舟舟的视线被牢牢吸引在了男生身上。
    一样的身高,头发稍长盖过眉毛,黑色短款羽绒服上围巾绕了两圈,在脑后松松地打了个结。
    如果不看脸,戴围巾的小习惯和站立的姿势几乎和沉川如出一辙,在她记忆里,寒冷的冬日清晨,沉川也是这样系着围巾,埋住半张脸,将手揣在校服口袋里,睡眼惺忪地走过教学楼底。
    或许是视线停留时间过长,邬沅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问:“舟舟,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俞舟舟回过头笑了下,“那边那个男生有一点像我的一个朋友。”
    “高中同学?”
    “算是吧,我们很小就认识了。”
    邬沅恍然,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对情侣问:“是一个舟舟你很熟悉的人吧,我看你盯着那边看了很久……跨年夜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叫他出来见一面?”
    俞舟舟没有立即答话,烟花纷纷在半空中绽开,半明半暗的闪光不断照亮她的脸庞。
    沉默许久,直到邬沅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见俞舟舟说:“已经没联系了,如果突然去找他的话,会很奇怪。”
    二十一世纪联络不再成为问题,任何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能被人知晓,如果想要去找一个人,距离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
    那阻拦她的是什么?
    大约是长久没见的人,怎么开口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不知从何处吹来,停在原地打转,一圈一圈地拨弄着俞舟舟的衣摆,连沉川额前的发也被吹起,露出了他眉眼。
    四周太过安静,俞舟舟吸了一口气,迟疑半秒后开口说:“沉川,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听到身边人的问题,沉川垂下眼,微皱了下眉头又立即松开,随后弯起嘴角,语气有着同样的停顿和犹豫:“终于问这个问题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官方下去,就跟之前在我家里问的那些问题一样。”
    【我以为你会好奇一些更私人的问题】
    【比如说……问问我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我嘛……”沉川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不算太好。”
    “不算太好是指?”
    “好的部分如你所见,坏的部分暂时保密。”
    俞舟舟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迟迟未开口,直到沉川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沉川轻笑出声,小声道:“放心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既然这么说了,俞舟舟也不再掩饰。
    “虽然不知道毕业那天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她干脆开门见山道,“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准确来说,“生气”这个形容词并不恰当,那天的沉川是写在脸上的委屈。
    这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吗?
    当然不是,这是长大后俞舟舟作为成年人的体面,一方面是出于私情,一方面是为了拍摄工作的顺利展开,先道歉总是一张保险牌。
    那场交谈不欢而散,饶是俞舟舟也心心念念了五年。
    话音落下,沉川沉默良久,像是不知道该对她轻飘飘的一句道歉作出何种反应。
    冻结的氛围太过难挨,俞舟舟小心翼翼地去瞄沉川的表情。
    下一秒,她还没看清时发梢被一只手轻轻地扯了扯,力道不大,紧接着头顶便出现了两只手,胡乱地开始揉她整齐的头发。
    沉川一边揉,一边咬着牙说:“俞舟舟,你怎么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合着就我一个人觉得我是在跟你赌气对吗?”
    整整五年啊。
    结果对方压根就没想过会有碰面再见的一天。
    只有沉川自顾自的气恼了五年,以为自己变成了受欢迎的乐队主唱就能刺一刺俞舟舟,用无声的反抗方式告诉她——快看,我才是那个拥有万丈光芒的人。
    贺朗比不上我。
    甚至那场演出在台下看见俞舟舟的瞬间,他还在窃喜,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
    以为自己等到了俞舟舟给出的台阶。
    他都想好了日后的台词和场景,在某一天的恰当时机,他佯装漫不经心道:“俞舟舟,我才没有那么轻易地就想原谅你。”
    沉川十分记仇。
    这是他能想出来给她最大的惩罚,但很明显……此时此刻,他的梦想破灭了。
    比俞舟舟只是碰巧去看了他演出更让人伤心的是,过去的五年里,她或许没有想过要主动联系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沉川表情依旧平淡,嘴角的弧度刚好,只有眼眸在悄悄地颤动,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他很想大哭,并且把俞舟舟头发揉成一个鸟窝,让她知道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不过这也未能如他所愿。
    “沉川,住手。”俞舟舟抓住他手腕,从“魔爪”底下挣脱,她气鼓鼓地理顺自己的头发,满眼不解地与沉川对视问:“你哪根弦搭错了?为什么要突然揉我头发?”
    “……”
    沉川松开手,不死心地又扯了扯俞舟舟的发尾,轻轻地,不敢加重力道。
    “够了,再扯我要生气了,”俞舟舟厉声道,“你是属鸟的吗?”
    “世界上没人属鸟。”他反驳道。
    “你不就是吗?”
    两人一来一回,都不想服输,在没什么营养的拌嘴之后,沉川忽然伸手比了比俞舟舟头顶的高度,“五年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高?”
    “你见谁成年之后还长身体的?”俞舟舟对他提起的身高话题有些不满。
    “在我的记忆里,你还要比现在高一点点,头顶刚好在我的这里。”
    他说着用手比在了下巴的位置。
    俞舟舟后退半步,看了看彼此的身高差,若有所思道:“不是我变了,而是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比高中的时候高了一点点。”沉川刻意将这个范围说得很小。
    “是吗……”
    看着用手指认真比着长度的沉川,在这个寂静且空荡的夜晚,俞舟舟清晰地意识到,她跟沉川其实分离了很久。
    可那些时间突然消失了,沉川还是沉川,就像昨天才在小卖部前抢了她一包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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