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际,墨家堡的下人开始活动起来。
    载货马车在曙光映照下,在墨家堡分岔的道路朝前方缓驶。经过昨晚折腾,凌胤云因为身心俱累反的关係,意外地睡上了一个好觉。
    凌胤云走出圆顶帐篷外,吸了一口新鲜口气,然后环视四周景色。墨家堡位处鹿州的正中央,接近各个主干通道,可谓是广纳百川的湖泊一般。与此同时,也正因为其战术价值佳,所以白子嵐才与墨娟成婚。
    凌胤云想起这事,不禁摇头叹气,千算万算也抵不过天算,再怎么努力维持终究比不过人心险恶。
    凌胤云稍作梳洗,前去找季夏荷。他甫至帐外,便听闻里头传来哭声,他吓得未经通报便擅自闯入。他掀开布帘,惊见墨娟正坐在毯上啜泣,一旁的季夏荷则是露出无奈的模样。
    凌胤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季夏荷抬起美眸,对他打过眼色,将他带出帐外百步许,轻叹道:「白将军方才命人捎信过来,信上写说要休了夫人。」
    凌胤云大惊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休妻?」
    季夏荷露出苦笑道:「凌爷莫非以为白将军对夫人一事不知情吗?他之所以将我安排在夫人身旁,便是要时时监视着她。」
    凌胤云讶然道:「你是说子嵐早就怀疑她了?」
    季夏荷道:「白将军早知她是内奸,只是不说破罢了。他认为反正就算杀了她,太子也会收买其他人,不如索性放着她在身旁。」
    凌胤云问道:「可这样不会有危险吗?」
    季夏荷解释道:「白将军已有防备,他篤定墨总兵不会将军事机密告诉她。倘若夫人真的不幸拿到了机密,那便是她死期的到来。」
    凌胤云睁大双眼,既惊又恐,愕然道:「他想杀了自己妻子?」
    季夏荷点头道:「若让夫人拿走机密,从而将其交给太子的话,那因此而死的人可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了。」
    凌胤云心中生寒,他万万想不到一切都在白子嵐掌握之中,更料想不到他居然能这么狠心。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这行事并无不妥,委实是正确的抉择。
    凌胤云问道:「那昨晚的事?」
    季夏荷道:「我请人连夜赶去通知白将军,所以白将军才生气回信。我想倘若不是夫人要害凌爷,他可能还不至于这么做。」
    凌胤云黯然道:「这样听起来,我似乎间接害到了夫人。」他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死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可他多少还是有些歉疚感。
    季夏荷道:「凌爷无须自责,这不过是夫人不自爱罢了。反正白将军与夫人之间本就没有感情,这么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凌胤云皱眉道:「可是他要是休妻,那他跟墨家堡关係怎么办?」
    季夏荷点了点头,道:「白将军已与墨总兵协议好,彼此达成共识了,短期间内应不会有变数。只是为防万一,白将军要带走墨总兵次女墨心,以她为人质,避免墨家堡叛变。
    凌胤云不解道:「区区一个女儿,墨家堡会在意吗?」
    季夏荷道:「凌爷有所不知,墨总兵膝下只有两女,分别是夫人和心小姐,墨总兵很疼爱她们两人。」
    凌胤云恍然道:「这也难怪夫人哭得伤心,因为她不仅要被休了,而且还顺势害惨了她的妹妹。」
    季夏荷頷首道:「正如凌爷所述。」季夏荷顿了顿,道:「不光如此,白将军还下达命令,把夫人软禁在墨家堡,倘若她胆敢出去半步,当场格杀勿论。」
    凌胤云惊道:「他居然做到这种地步。」凌胤云暗忖道,这无疑宣判了死刑,往后日子墨娟只能待在墨家堡,甚至见不到她妹妹,这怕是比死还难过。凌胤云面露担忧之色,道:「子嵐不怕她寻死吗?」
    季夏荷凄然一笑,道:「白将军吩咐了,倘若夫人胆敢擅自自尽,那他将会对墨家堡用兵,连根拔起,绝不容半分宽待。」
    凌胤云倒吸一口凉气,这行事跟自身威胁墨娟之时很像,可是当初他只是言语上说说想要吓唬她而已,但白子嵐既然敢说出口就绝不是妄言。
    凌胤云看她一眼,道:「那这阵子你多照顾夫人好了。」
    季夏荷正色道:「这是我的职责,还请凌爷放心。只是信上还说了,要请凌爷前往路周郡一趟。」
    凌胤云问道:「我为什么要去鹿州郡?」
    季夏荷沉下面色,凑近身子,附耳道:「据说郡尉打算谋反。」
    凌胤云双目瞠舌,惊诧到说不出话来。季夏荷见他夸张反应,不禁噗哧一笑,旋又恢復正容将始末娓娓道来。原来白子嵐接获消息,担任鹿州郡尉的蒲伯于似乎跟太子党暗通款曲,狼狈为奸。白子嵐担心是反间计,自身又分身乏术走不开,只得让凌胤云替他跑一趟,确认蒲伯于究是否有异心。
    凌胤云忍不住道:「这事有这么急吗?」
    季夏荷点头道:「蒲郡尉手握鹿州重兵,王上行宫离这在不远处,倘若真造反起来非同小可。」
    凌胤云哑然失声道:「你是说他会叛变?」
    季夏荷沉下面色,正色道:「据说太子已与他联系,近日便会有所动作。倘若他得逞的话,太子将以报仇平乱为由,拿下兵权之后顺势登基。」
    凌胤云道:「这事有通知褚衣侯了吗?」
    季夏荷頷首道:「褚衣侯知道他若待在那里,蒲郡尉一定不会露出马脚,所以才下此险棋诱他造反。」
    凌胤云怒道:「开什么玩笑,这关乎多少人性命,怎能这般儿戏?」
    季夏荷解释道:「褚衣侯出发铸刀庄时,已调出了八千精骑,要是蒲郡尉真有意配合太子造反,他快马加鞭还来得及救驾。」
    凌胤云为之一怔,依然不谅解道:「这太危险了。」
    季夏荷美目轻抬,语重心长道:「正是这样,所以才希望凌爷去一趟,或许能从中扼杀他的阴谋也说不定。」
    凌胤云垂下肩膀,叹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季夏荷道:「这些日子凌爷表现出色,屡破太子等人阴谋,只要凌爷肯答允定然水到渠成。」
    凌胤云问道:「那我该做什么?」
    季夏荷见他态度缓和,看似有意要答应此事,喜不自胜道:「此事简单,蒲郡卫一向喜欢与人比剑术,彰显自身实力。凌爷此程前往鹿州郡,可乘此机会与他进行武术切磋。」
    凌胤云皱眉道:「难道要我杀了他?」
    季夏荷露出苦笑道:「白将军尚未明白他忠心,怎会让凌爷去杀他。凌爷只须经常去找他,让他无暇与太子党接触便可。」
    凌胤云不以为然道:「我怎么可能整天陪他,这事未免想得过于乐观。」
    季夏荷幽幽道:「白将军说了,若是必要的话,也可伤其筋骨令他难以下床,这样他便不能勾结太子党。」
    凌胤云挥挥手,反驳道:「这事太危险了。」
    季夏荷道:「凌爷别担心,其实白将军主要是让你当诱饵,使他处处提防你,剩下的事我们自然会处理。」
    凌胤云咋舌一声,不悦道:「果然被我激出心里话了,又是拿我当诱饵,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了。」
    季夏荷歉疚道:「此事实在万不得已,还请凌爷体谅。」
    凌胤云双手负后,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好吧,若是诱饵倒是无妨,比起可能要跟他正面交锋,若你们能早有准备那是最好。」
    季夏荷大喜:「感谢凌爷。」
    凌胤云皱起眉头,问道:「为何你这么开心?」
    季夏荷道:「倘若蒲郡卫真起兵造反,就算平定下来,褚衣侯也会被怪罪。若不是有褚衣侯在,就不会有观月楼了,也不会有我们两姐妹了。」
    凌胤云道:「这么说来,我岂非你们恩人?」
    季夏荷甜甜一笑道:「自从乐平君事件之后,凌爷的恩情我们一直不敢忘。若不是白将军胸有成竹,我们也不愿让凌爷涉险其中。」
    凌胤云道:「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季夏荷俏脸一红,垂首道:「凌爷想要我怎样,我无一不遵从。」
    凌胤云看了看自身肩伤,想起当初在洞窟与祈泉一事,不禁露出惋惜道:「唉,我现在也没法放纵了,你还是熬碗汤给我补身吧!」
    季夏荷俏皮道:「那这碗汤,我要让夫人亲自端过来赔罪吧?」
    凌胤云哈哈一笑道:「打死我都不敢喝。」
    两人稍作商谈之后,凌胤云回头收拾行李,顺道跟殷修谈起此事。本来凌胤云拒绝带他去,可殷修坚持不肯独留在这,他只得无奈答应也带上他。
    翌日清晨,凌胤云备妥马车,打算赶路去鹿州郡。动身之时,凌胤云注意到墨娟竟上了马车,他顿时把季夏荷拉过来,问道:「为何她也在这?」
    季夏荷答道:「白将军要将夫人当人质,所以把她带去鹿州郡。」
    凌胤云闻言一凛,心想这傢伙也未免太过谨慎。他游目四顾,又问道:「对了,我记得小修也要来,怎不见人影呢?」
    季夏荷道:「殷校尉还在歇息,晚点跟上大队人马,还请凌爷不须担心。」
    凌胤云瞧了她一眼,道:「我该坐哪辆马车?」
    季夏荷道:「白将军吩咐过了,为防夫人再有二心,请凌爷与她同坐,倘若她行事有异就当场拿下。」
    凌胤云猛然摇头道:「这怎么可以,她名义上还是将军夫人。」
    季夏荷道:「凌爷无须担心,这里的人俱是白将军手下精锐,忠心耿耿,绝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给他人。」
    凌胤云依然想要反驳,可季夏荷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让,无奈之下,凌胤云只得与墨娟共乘一车。墨娟见他上车,不发一语,好像一早便知晓此事。
    凌胤云看她面露愁容,漫不经心道:「你放心好了,我问过夏荷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的话,顶多软禁一阵子,过不久还是回墨家堡。」
    墨娟幽幽道:「回到墨家堡,何尝不是另一个牢笼呢?」她语带哽咽,不一会就流下泪珠,沾湿了华美衣裳。
    凌胤云看她这样,不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墨娟道:「妾身不过是想保护家人,毕竟太子乃下任国君,掌握杀生大权,又有谁敢违抗他的命令。」
    凌胤云冷然道:「既然你本意是为求自保,东窗事发之后,被人追究责任也在所难免,你又为何装成受害者?你的计策若是成功,不光我会死,怕是子嵐那些人都得跟你陪葬。」
    墨娟垂首道:「凌总兵可否替妾身说情?」
    凌胤云冷哼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我帮你说好话吗?」
    墨娟忙道:「凌总兵误会了,妾身并非想脱罪。妾身往后的命运,只能被软禁在墨家堡之中,这种生活妾身实在不愿意。」她顿了顿,哀怨道:「不知凌总兵可否向夫君说情,赐妾身一杯毒酒。」
    凌胤云心中大讶,双目直视着她。他想起季夏荷所述,倘若墨娟自杀,可能会牵连到其家人,故她才提出这项建议。当一个人只求死的时候,那是做出多大觉悟,凌胤云不须过问也能明白。
    凌胤云摇头叹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你也先别想太多了,只要你老实点,或许事情还有转圜馀地。」
    墨娟叹道:「那凌总兵可答应妾身一件事?」
    凌胤云问道:「还有什么事?」此言甫毕,墨娟并未答话,逕自将身子凑上来,一把抱住了凌胤云。凌胤云讶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墨娟将头埋入他胸膛,道:「请恕妾身无礼,暂时保持这样子便可。」
    凌胤云将她推开寸许,皱眉道:「请你洁身自爱。」
    墨娟露出苦笑道:「妾身终究是女人,希望能躺在男人怀中获得安全感,难道也做错了吗?夫君虽与我有夫妻之名,可是同床异梦,妾身数不清有多少夜晚,醒来之时没见着过他身影了。」
    凌胤云道:「他只是公务繁忙,你也得体谅他。」
    墨娟摇了摇头,轻叹口气道:「你虽是他幼年挚友,可这方面你不了解他。他时常去青楼找姑娘,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看不上妾身,而是不愿与妾身有所关係,以免日后因为动情误了大局。」
    凌胤云道:「这不过是你猜测罢了。」
    墨娟苦笑道:「若凌总兵不信,妾身也不便勉强。凌总兵就当作被妾身骗了,让妾身沉浸在一个好梦之中。」言罢,墨娟偎偎在他怀中。
    凌胤云冷然道:「若你敢耍花样,我一定不饶你。」他没有再推开她,只是露出警戒的模样。他暗忖道,反正就算被人发现了,依照墨娟之前所作所为,白子嵐也不可能真怪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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