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吗?笑话,都要死了还投降?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我不会输的!现在我只需要一个帮手……对,如果有人能够帮我一把就好了……”
    弥留之际,海床表面沙石摆动,一头黑色的巨鲸破土而出!
    她举首翱翔而上,毫不费力地托起邵慈!
    在冲破水面的一刹那,邵慈觉得身体被沉重的压力挤扁。
    从巨鲸光滑温暖的肌肤中蕴藏着浑厚的脉搏和强大生命力。巨鲸突破水面后没有坠落,继而是一飞冲天,将渔夫远远甩在身下。
    邵慈感受到了来自阳光的热量,白色的云雾在他的汗毛上凝结成露珠。他吐出了血水,在咳呛的间隙攫取氧气。
    巨鲸身体倾斜,他慢慢快要滑下去。
    “如果从这样的高空跌落,必死无疑了……抱歉,鲸鱼。”
    他从右腿靴子里抽出短刀,冒出了一身热汗。
    “没事。”鲸鱼发出沉闷的回答。
    “你竟然会说话!”邵慈惊愕道。
    “把刀插进我的身体里吧,这对我来说是小意思。有了你的金属,我以后还可以接收电信号。我的感官会更加敏锐。”
    “真的吗?得罪了。可是……我只有一把刀,这样……还是不够稳当。”邵慈羞愧地说。
    “你忘了,你今天带的是双生刀,可以一分为二。”
    “是嘛?”
    果真,邵慈发现能从中间将短刀掰开!于是他左右双手各握一柄,椎刺入巨鲸身体两侧。
    巨鲸身长十多米,吃痛地鸣叫,那声音像老牛,又像鸟雀,像痛苦的男人,又像初生的婴儿,在天际间回荡。
    刀口边缘露出白花花的肉,但只流了一点点血。
    邵慈就这样乘着黑脊白腹的巨鲸,在高空中旅行。
    邵慈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他似乎知道她有既定的目的地,他只是伸出脖子探望欣赏下面的风景。
    他看到风和日丽的陆地风景。翠绿的树林随风摆动,成块的连绵的水田,像巧克力蛋糕一样的白墙黑瓦的南方小屋……
    于是他意识到这是华夏国。他的眼眶湿润了。
    “我回到祖国了……我要回家了。”
    但是巨鲸甩尾打了个弯,好像打算一路北上。
    也没办法,邵慈风干眼泪,只得随着她。
    越往北景象越荒凉,他看到飞沙走石和被尘土洗礼过的柽柳丛。
    巨鲸逐渐降低高度,贴近地面的时候仿佛变成了一艘气垫船,哧哧地从底部向外漏气。
    她的体积迅速减小,厚厚的皮肤变得像橡胶幕布,再也承受不住邵慈的体重,令他跌落下来。鲸鱼皮抽离开他的胸口,继续向前收缩,最后竟然翻折成一袭黑色连帽长斗篷。
    斗篷似乎是套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步履不停,速度不减,兀自继续往前走。
    邵慈回顾四周,荒无人烟。旁边不远处只有一匹马或是骆驼的干尸,牙齿突出,风干的毛皮像打湿后的破碎的棕黄色纸巾紧紧裹在白骨架上。
    他急忙小跑着追上去,攀抚黑色斗篷的肩膀。
    那人个子不高,敏捷地转过身来,问:“做什么?”
    他的帽子也同时滑落,光头,竟然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邵慈听他的口音,端详他的面貌,说不清楚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你是刚才的鲸鱼吗?”邵慈问。
    “哦。不是。她变成人之后就是我了。但她是她,我是我。你是什么人?”
    “……华夏国人。”
    “华夏国人?华夏国人是什么?”
    邵慈一愣。
    “嗯……龙的传人。”说出这个答案让自己也吃了一惊。
    “龙?……那么,龙又是什么?”
    邵慈又一愣,这下可不太好答了。原来自己连自己是什么都说不清……
    “你看,龙在我这里!”
    邵慈心里大喊:什么?
    只见小和尚将两手露出斗篷,左手缠一黄蛇,喷吐青色口信,右手缠一赤蛇,吐紫色口信。
    “要跟来吗?看我施法。”小和尚看着邵慈惊讶的表情,似乎得到了一丝满足。
    他将蛇收紧黑色斗篷,戴上帽子。
    邵慈点点头。
    小和尚走起路来背着手驼着背,过长的斗篷拖在身后,活像一只海马。
    “我叫鮌*。你叫什么?”
    邵慈想到了自己有许多名字,但就是记不起哪怕一个具体的。
    “……我好像记不起了。”
    “连名字也不知道吗?真可怜。”
    “哦!想起来了,我叫‘干将’。”
    鮌领着邵慈找到了一口罕见的深邃的裂谷,裂谷中竟绿意盎然。
    青翠的藓草甚至挂着水珠生长在黑色岩石表面,这里水汽充沛,温度宜人,与外界的戈壁荒漠迥然不同!
    两人借助枯萎的藤曼向裂谷深处垂降。
    下降了大约70多米后,邵慈看到岩壁上一处漆黑的洞穴,鮌说:“不是这个。”继续垂降了70多米,又发现一处洞穴,邵慈跟随鮌潜入其中。
    洞口呈扁管状,好几米宽,能容纳3、4个人同时进出。岩石洞壁似是用某种机器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圈一圈斜向深处递进,像铺展开的树木年轮一般,纹理分明。
    洞中的拐弯处,总能看到由特殊涂料涂抹过的半球状的凸起物,在漆黑中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虽然很微弱,但眼睛适应了之后,也能够借助着辨识周遭。
    走入深处,弯腰爬过一条低矮的却异常光滑平整的岩石夹缝,再抬头望,瞬时豁然开朗!洞顶直接提升了几十米高,眼前是飞机场般大小的空阔广场!
    邵慈忍不住转身摩挲刚刚穿过的低矮梁板,的的确确光滑平整,而且面与面的交接处均为标准的90度直角——
    是人工打造的无疑。但这工程量未免也太大了!
    在空阔如荒漠的广场尽头,有一方屹立的高台,在上面讲的话,似乎可以被石壁轻易传导至远处。
    洞内的空气比外头绿洲还要干爽些,没有想象中的沉闷。
    穿过广场后可以看到许多廊道入口,鮌不假思索走入最左侧。
    廊道连接着大大小小更多的廊道与房室,出现了耀眼的油灯和焦黑的墙壁。
    邵慈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两侧的器物与壁画。火光下反而不易看得清楚,但能看清楚的,越想越发让人吃惊。他看到了数十件黄金塑像和面具、大大小小的青铜器和玉器,镂空镶合,极尽华美之能事。他意识到,这里很可能是尚未被发掘的古代宏伟陵墓,装饰花纹与华夏中原的特色相契。
    可走到后面就糊涂了,壁画上雕刻着奇异动物,分明是长獠牙的剑齿虎和猛犸象!这样不仅时间似乎对不上,地理位置更对不上……
    他还看到壁画上有圈圈点点,蝌蚪状的图案,按着时序发展,间接变成连体圆圈、乃至大眼怪胎……
    “慢着,这莫非是受精发育图?”邵慈恍然大悟,但还是不太敢相信!
    愈往深处走,笔触变得愈加古朴稚拙,还描绘了长颈龙、翼龙,以及模糊难辨的天文星辰图。
    “这是什么地方?”邵慈发问了,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来得未免迟了些。
    “你想去何方?”
    邵慈沉默。
    鮌阴阳怪气地说:“我带你到‘无悔之地’。这里有数不尽的财富。”
    “我不想要财富。”
    “我把你想要的东西叫做财富。”
    推开与扶手相连的暗门,在逼仄的暗道中穿行,沿着泥板阶梯爬上爬下……费尽周折,又来到一处规模较小的厅堂。
    虽然叫厅堂,但需要仰着脖子,才望得到顶。
    正中央有一座风格奇特的建筑物,像是教堂,又像小庙,即使是在这样宏伟瑰异的古墓中也显得独树一帜。
    它的基座大致呈八棱柱状,但侧面向外隆起,造型饱满俊朗。其上由多棱柱支撑,接半球圆堡,穹顶儿上还托举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饰物,颇像褪下苞皮后的板栗或别的什么坚果。鳞纹彩瓦覆盖在球堡外表面,在荧光的映照下,深蓝色、深红色、浅黄色与灰绿色相搭配,庄重而幽雅。通往屋堡的入口前,由低缓的竖纹台阶引路,两旁的护栏,外形酷似巨型的长柄手术刀,刀尖尖锐锋利,总高度约一米半,刀颈处还雕刻着绳结图案。
    鮌从脸上撕下来一张面皮,露出了暗色的疮疤和令人作呕的肉瘤,他接着用指甲掐破手臂,撕下光滑的假皮,小臂处亦然。
    “侍奉神明者,必先毁音毁容。皮肤伤愈后,复生疱疹,终生不得痊,然,吾等可据此切近真理。”
    “神?”
    邵慈仔细看,他的皮肤上有胞囊破裂,甚至还在不停流着脓水。
    说:“先前不摘,是怕吓着你。”
    其实对邵慈而言,血肉模糊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
    鮌恭敬地步入堡内。
    “这就是神祇?”邵慈声音不由的变小。
    原来,高台上供奉着一尊极为高大瘦长的活体塑像,至少三米以上,其嘴部与眼部异常突出,已非常人形态,而手臂被截断,周身涂着黑亮的漆。
    鮌焚香跪拜。
    “我欲收你为徒。”鮌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难堪,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做什么?”邵慈扭过头来,莫名不悦。
    “做一位神之侍者,第八代侍者的传人……
    “看来神祇也没有反对……这里其实叫‘乾宫’,是神明的宫殿。”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方才说过,我已经毁掉了肉嗓。先前使的皆是传音术,我的思想,直接传到你心里,我自己都听不得。现在是我真实的肉声。”他将一点口水挤下咽喉,“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必须找继承人……就是你。”
    邵慈问:“……是什么驱使得你这样做?你的一生都已经奉献在这里了吗?你如果不继续下去会怎样?”
    “你是替我皮囊心痛还是在抵触你的使命?
    “……我最初也抵触……那时只不足十几岁,未开窍;其后知晓了神的全知与永恒,此生无有怨悔。”
    邵慈说:“我不能理解。”
    “只因你尚未见识到完美。任何聪慧的人类都向往真理、完美与无与伦比的神力,我们必将要随着祂走,前往光明所在。”
    “胡玲……滴玲……”堡外有清脆的声响。
    邵慈恍惚。
    鮌说:“那是风笛,难得的神祇的遗迹。每当有特定风向吹进时,美妙的笛声便会响起。”
    邵慈沉默一会儿,问:“那些壁画,是所谓神留下的来吗?”
    “不,是我的前辈们,接受启迪后创作的。他们有很多人,到我这代只剩下一个。”
    “你既然会法术,为什么不去传教?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法术不重要。”鮌面露难色,有些闪烁其词,“其实我……一天夜里……因为长者不允。我们已然单传了数代,长者传古长者话,末世降临前仅收有备资质者。”
    “你看来也不像笨蛋,前辈说的话你就要至死不渝?如果你们这个教派真的了不起,怎么会没人信奉?”
    “……历史上我们遭到误解与排斥,被恶人群众屠戮、驱逐,血流成河,闻者变色。”
    “呵,那你们的神明呐?为什么不显灵,杀了恶人,保护祂的信徒?”
    “既是神明,又岂会草菅人命?”
    “好吧,那为什么不表露神迹,以便震慑……或者‘启迪’恶人?”
    “古长者说,要待到人类群众知识足够,氛围成熟后才会迎来神迹降诞!神明只会出现一次,一次足矣。届时,‘日星隐耀,万象和光’。”
    邵慈冷笑道:“好吧,难得你们能自圆其说,只是你们窝藏在这洞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你会明白的。”鮌说。
    邵慈说:“所以,其实你还是巨鲸时就盯上了我?”
    “不。我已说过,鲸是鲸,鮌是鮌。我是在第一眼见你时便看到了资质。”
    “什么资质?”
    “……也许你自己清楚。”
    “我只是能比常人忍耐罢了……”
    “无需多言,我已刻苦学习了六百余年,一目二相,二目……”
    “六百年!怎么可能?”邵慈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夸张的数字。
    “好了。”鮌打断道,“时间不短了,我接着带你去见长者,他是与我隔代的长寿侍者,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可以继续为你解答疑惑,教你顿悟。”
    “他多大年纪了?”
    “据我所知,少说五千年了。”
    “五千年!”
    “嗯,我实在是个短命的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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