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遗与她隔着数尺距离,道:“我若是想杀你,早在你刚嫁进来时就动手了。”
    “对呀,所以你一定很后悔。”姜榆道,“你想慢慢折磨明夜母女俩,见我成亲后只字不提明夜的女儿身,觉得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就算知道了也翻不出花来,所以暂留我一命。若是我与明夜成亲第二日直接曝出她是女儿身,你一定当日就要杀了我,是不是?”
    周遗双目凝光,缓缓道:“没有证据不可胡言。”
    “我当然有证据。”见他不直面回答,姜榆也不再问他,径自转向皇帝,道,“事情就是这么巧,知晓林旗回京时他不在京中,怕我向林旗求助,所以派人来杀我,可惜赶路回京需要几日,耽误了杀我的最佳时间。”
    周遗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拿证据出来。”
    “证人就是周老夫人。”姜榆瞅见身旁人影动了动,是林旗离她更近了点,心中发甜,面朝皇帝朗声道,“这些年周大人暗中所为,杀害兄长嫡子,百般折辱明夜母女,周老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为了侯府脸面刻意纵容,一直在帮着周大人遮掩。陛下若是不信,传召周老夫人入宫,一问便知。”
    周老夫人并非周遗生母,她想要的只不过是维系侯府的脸面,至少在她去世前明昌侯府要风风光光的。
    先前周遗当势,周明夜母女俩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粒尘埃,她理所应当地偏向周遗。
    现在周遗的事情败落,有温国公府与林旗逼压着,面对皇帝,她会怎么说就不一定了。
    姜榆都能想到的,周遗自然也能想到,他眼角抽动几下,道:“就算我看不惯孟氏与周明夜,故意折磨她二人是真的,也不过是我心胸狭窄……你说我谋害侯府嫡子,根本就没有这事。”
    周遗急切地朝皇帝看去,辩解道:“且下官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是孟氏谎报周明夜是男儿身欺君在先,下官这么做只是想为陛下出一口气……”
    “是你做的。”突然插话的是温絮之,他面色阴沉,盯着周遗寒声问,“是你故意挑拨我与周明夜的关系,想借我的手折磨她,是不是?”
    温絮之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林旗见过他书房里的那副画后说他被人耍了,的确是他被耍了。
    “我早该想到,周明夜为人怯懦……”他瞟了眼扶着孟氏安抚的周明夜,艰难地移开视线,恨声道,“她既然处处躲避我,哪来的胆子送画给我,哪里敢暗中多次挑衅我,都是你让人做的!”
    “她罪有应得。”周遗并不否认。
    温絮之面露寒光,恨不得当场拔剑将他砍杀。
    他才是本来无辜,却被人骗了个彻底的人。
    奈何他的事情与另外几件相比根本不足挂齿,除了周明夜略微瑟缩之外,并无人在意。
    皇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问道:“谋害侯府嫡子又是怎么回事?朕记得明昌侯长子是病死的。”
    “不是!不是!”孟氏突然高声否认,“我儿子不是病死的,是他让人换了药,是被他害死的!”
    姜榆与周明夜一左一右将她按住,急忙道:“别急,慢慢说。”
    这事原本几人都不知晓,是对周遗产生了怀疑后,林旗暗中差人去查的。许多年前的事情不好查,是从周遗已逝的原配夫人身边的旧仆下手的,好不容易查出了些端倪。
    后来问了孟氏当初的药方,又带孟氏去见了那几个老仆,这才确认是药材被动了手脚。
    “你记错了。”周遗丝毫不慌,嘴角向下一勾,道,“孟氏近年来越发疯癫,她的话根本不能信。”
    这句话听得孟氏浑身颤抖,几欲发疯。
    周明夜使劲按着她,看着生母几近癫狂的面色,心如刀剜。
    这话说的没错,时间过去太久了,那几个老仆也能说是被收买的,靠这个掀不翻周遗。
    还要再加一把火。
    她看向上座的皇帝,心口突突直跳。
    来之前林旗告诉过她,皇帝现在正为和亲人选头疼。她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去和亲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为了让她去和亲,对她会多有忍耐,那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可信度自然就高了很多。就算是假的,他也会选择性的相信,更何况还有温絮之煽风点火。
    周明夜倏地将孟氏推至身后,上前一步道:“那你勾结外贼又如何解释?”
    周遗神色一凛,厉声道:“纯属无稽之谈!”
    “不。”温絮之此时再次开口,高声道,“陛下,周遗勾结反贼,罪不容诛。”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雨丝飘入殿内,将兽皮地垫洇出点点深色,旁边的小太监得了眼色,忙上前将窗子合拢。
    噪声小了些,雨声犹如隔着层牛皮纸闷闷传入耳中。殿中烛火通明,将几人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明黄桌案后坐着的皇帝面色沉下,横目一扫,道:“絮之,这么说可是要有证据的。”
    温絮之眸含厉色,怒目瞪着跪着的周明夜,恨恨转向皇帝,忍气道:“有。”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信封,由身边太监递交过去。
    温絮之气愤的是他先后上了周遗与周明夜的当。
    当日周明夜约他见面,坦白道周遗与敌邦勾结,自己不想受牵连,所以将这封书信交给他,请他看在自己出面作证的份上以后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温絮之收了信,并不轻易相信她。
    但接下来的遭遇让他不得不偏信几分,因为他二人方说完书信的事,茶楼就起了火,明显有人不想让他俩活下去。
    有惊无险地脱了身,温絮之连夜让人对照周遗的字迹,反复对比后,终于确认那上面笔迹与周遗的一致。
    他自认要彻底扳倒明昌侯府,仅凭一封书信是不够的,原计划要慢慢做打算。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宣仪郡主死得突然,周意辰的事情更是来的猝不及防,他又与林旗起了争执,愤然出城捉拿周意辰,结果撞上了刚回京的周遗。
    温絮之先前被气晕了头,直到此时方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有人算计好的,仿佛有只手推着,逼着他在这个时机出面对付周遗。
    这封密信不是他想什么时候拿出来就什么时候拿出来的,而是早早被人计划好要在此时展开的。
    他也可以这时候将信暗暗藏起,可这封密信此时不用,以后再用,可信度就低了。
    他把信交出去,就是与周明夜绑在了一起,拼着命也得助她把周遗弄死。
    殿上皇帝看完密信久久不许,此时旁观已久的林旗也站了出来,将东西递给太监,沉声道:“禁军名册,请陛下过目。”
    .
    收到消息的姜之敏带着姜夫人急忙进宫来,碰上了同样赶来的温国公,三人一起被拦在殿外。
    姜夫人好歹知晓一些内幕,确认林旗也在殿中,并没有特别担心。姜之敏却是什么都不知晓,只当是因为宣仪郡主的事,与温国公大眼瞪小眼。
    三人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了殿中传来声音,却是瓷杯碎裂与厉声问责声。
    姜夫人心尖一跳,返身就要往里去,太监急忙拦住:“夫人且慢。”
    姜之敏当她是担心姜榆被温絮之为难,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亲家在里面呢,不会让音音被人为难。”
    这亲家就是指周遗了。
    姜夫人听得眉头紧皱,站在原处想了一想,扯着他往角落走了几步,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音音出生那日?”
    “夫人辛苦了。”姜之敏立马答道,“为夫都记得,那日也下着雨,夫人难产,疼了足足一天一夜,幸得老天保佑母女平安。”
    “你记得就好,音音出生时要了我半条命,你若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姜之敏年纪长了些,更添儒雅,加上为官多年积攒出来的官气,身上带了些威严。
    但是对着发妻态度很是柔和,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耐心道:“她也是我女儿,我怎能对她不好?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有我在呢,温国公想为难音音,得先过我这关。”
    姜夫人面色缓和了些,瞧他一眼,又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反正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就行。”
    她朝外面风雨中的落英看了看,深吸气,低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
    姜之敏面色又青又白,嘴唇颤抖着,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打死她!”
    “那你连我一起打死好了。”姜夫人眼中含泪,悲切道,“她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做父亲的只顾着自己的脸面不管她的心情。好,好,你把我们娘俩一起打死算了,就当那年我难产根本没能熬过来,落的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她转过身掩面啜泣起来。
    两人只有这几句声音高了些,守在殿外的侍卫与太监均转头看来。
    与他们家不对付的温国公也冷哼了一声,见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倒是也没搭理。
    殿外天色昏暗,风雨凄凄,一时只有哗啦雨声与姜夫人的哭泣声,姜之敏面露尴尬,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几不可闻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人看见,待会儿再传进陛下耳中,好让人看我的笑话?”
    “我故意的?”姜夫人抬起通红的双眸,声音中尽是凉意,道,“行,我不给你丢人,我回我自己家躲起来再哭。”
    话音一落就要往雨中去,姜之敏急忙将人拉住,“你这是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丢人了?”
    他偏着身子挡住太监和侍卫的视线,做出两人只是谈家事的淡然模样,口中急道:“我也就是说说,我怎么能真的动手打她?”
    姜夫人见好就收,配合着停步,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丫头做的不对,已经狠狠打了她一顿,她两只手都肿了,连用膳饮水都要别人喂……”
    她语气一顿,忽地反问:“你没发现吗?”
    姜之敏被问得怔住,这两日他在外应付温国公府的麻烦,都没怎么与女儿说话,怎么会知道?
    但女儿被打得那么惨,他做父亲的不知道,难免有些心虚。
    “……知道的,我当她是顽皮了才被你打的……”他咳了一声,干巴巴道,“虽说你已经教训过她了,但这可不是小事,回头我还得再骂她一顿,你可不能再拦着了……”
    “这是自然,做父亲的教训女儿本就是应该的。”姜夫人口气转为平和,朝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瞧见太监偷摸往这边看,对着人露了个温婉的笑。
    转过头来道:“当初你不是也最中意林旗吗?正好,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姜之敏很是唏嘘,当初姜榆与周明夜有了肌肤之亲,必须要嫁去侯府,他也是心痛又无奈,内心满是对林家的歉疚,以至于林旗归京后,根本不敢与他打照面。
    他叹息一声,正欲说话,忽地察觉自己好像变得太快了,再看一边的姜夫人,她脸上已经没有了丁点儿泪痕。
    姜之敏心里有点不舒服,端着架子道:“再说吧。”
    看着姜夫人面露满意神色,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劲,提醒她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呢,若是被陛下判了什么罪过……”
    一声沉重声响传来,夫妻二人急忙转身,见周遗满身狼狈,被御前侍卫押着往外走去。
    “这是怎么了?”温国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周遗落难了不难看出,顿时笑了出来,道,“周大人不是方回京吗?这是要去哪里?”
    周遗闭眼不看任何人,跟着出来的太监笑道:“周大人所犯诸多,明日国公大人就知道了。”
    接着朝姜家夫妇看过,躬身道:“大人与夫人久等了,陛下请各位进去。”
    姜夫人正心急,按着迫切心情跟在后面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姜榆,正立在林旗身侧,分毫无伤。
    行过礼后她急忙抓住姜榆两臂细细查看,姜榆马上依着她了,小声道:“没事,都没事。”
    高座上的皇帝叹了口气,对姜之敏、温国公道:“这事待会儿你们自己问吧。”又道,“周遗承认了通敌,却不承认逼迫孟氏将周明夜扮作儿郎,孟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孟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周明夜面色僵硬,一时也没有动弹。
    姜榆见她二人不语,急得想要开口,被林旗轻飘飘扫了一眼,立时闭了嘴。
    这事除了她母女二人,谁也帮不了她们。
    “你母子二人犯了欺君之罪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周明夜查出禁军名册的问题替朕解决了周遗这个隐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
    皇帝犹豫了下,似乎在琢磨怎么处罚周明夜。
    周明夜面色蜡白,生怕下一句便是让她前去和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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