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碧落云收尽，天涯雪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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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仑低头使劲咳嗽，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
苏园园倒了碗热水递给他，他接过茶碗，低声说了句谢谢，喝下热水，感觉舒坦了些，方才缓缓开口问道：“苏郎中现在是代表朝廷来招安我们？”
“我没有穿官服，就不算是代表朝廷，”苏园园的神色非常认真，“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想跟先生好好谈一谈。”
“小生何德何能，能与苏郎中交上朋友？”
“经此一役，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若是这样都不能成为朋友，那要怎样才能称得上是朋友？！”
闻言，宋仑欣然轻笑：“既然苏七姑娘如此大方，小生便斗胆交你这个朋友，方才你说的招安之事，听着不错，但唐家堡是唐家的祖业，大伯生前嘱托小生照顾好它。如果真的接受招安，就意味着唐家堡的基业将毁在小生手里，你让小生如何去地下见唐家的列祖列宗？！”
苏园园稍一沉吟：“在先生的眼中，唐家的基业，只是唐家堡，而非唐家堡中的弟兄？”
“……”
“假若唐家堡中的弟兄全被刺字发配，只留下一个唐家堡的空壳子，先生依然觉得唐家的基业完好无损？”
“……”
“唐家堡之所以能够屹立五十几年不倒，是因为里面的重重机关，如今机关已毁，唐家堡已经形同废物。哪怕朝廷网开一面放了你们，等你们回到唐家堡，面对周围数个马贼山寨，你们又能撑到几时？”
“……”
见他一直不说话，苏园园无奈地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最后的决定。全看先生的想法。到底唐家堡重要，还是几百个兄弟的性命重要，你仔细想想吧。”
说完，她就站起身，准备离去。
宋仑忽然轻轻地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小生将唐家堡数百人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你能负责保证他们的平安么？”
苏园园如实答道：“我跟五叔约定，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招安，他就对之前的恩怨既往不咎，绝不会为难你们。至于你们今后的去处，依照朝廷例律。应该会被收入军队，接受正规的训练，让你们成为一群足以保家卫国的真正士兵。”
“谢谢。”
苏园园离开之后没多久。宋仑就请人找到苏维泉，表示接受招安。
能兵不血刃地解决唐家堡这块大铁板，苏维泉非常高兴，再三向宋仑保证，他一定不会为难唐家波的弟兄们。
宋仑虽然点头了。但是唐家堡的光头马贼们却在听说招安之事后，个个气得直跳脚，直说他们当了一辈子马贼，做梦都想杀光天下所有当兵的王八羔子，不曾想到自己如今摇身一变，变成了当兵的“王八羔子”。心中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再者，他们刚经历过大当家被杀的悲痛，现在又要面临被迫搬离唐家堡的现实。心情更加糟糕，差点就要操家伙造反了。
不等苏维泉派兵镇压，宋仑就主动站出来：“他们是我的弟兄，今天以后，他们可能就要各奔东西了。还请苏副官通融一二，容小生最后训一训他们。”
苏维泉面上冷漠。但心里其实各性情中人，没有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正当光头马贼们一边嚷嚷着各种脏话，一边到处砸东西准备造反的时候，宋仑静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瞬间，这些三大五粗的光头男人们全部停止动作，鸦雀无声。
宋仑低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这才慢慢说道：“唐家堡废了，大当家死了，还有很多弟兄也都不在了……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马贼，如果不接受招安，我们甚至都不能拿回那些死去弟兄们的尸首……”
众人沉默不语，有几个年轻点的光头马贼已经红了眼眶，低头偷偷擦眼角。
“小生不怕死，相信各位弟兄也不怕死，可是，小生希望弟兄们都能活着！大当家也希望弟兄们都能活着！你们的妻儿父母也都希望你们活着！”
沉默半晌，有人小声地说道：“可是我们接受招安的话，就等于向朝廷投降，这不就成了认怂的叛徒吗？这叫我们今后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叛徒？你们打算背叛唐家堡？”
众人齐声答道：“没有！”
宋仑一字一句说道：“既然没有，为什么要认为自己是叛徒？！你们从前是唐家堡的人，此时是唐家堡的人，将来永远都是唐家堡的人！在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唐家人的血脉，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唐家堡就没有倒下去！认怂又能则样？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忍一时屈辱，可以换来家人的平安，为什么不为家人牺牲这么一点自尊！”
营帐外头，苏维泉静静听着宋仑说的话，心中感慨，这真是个人才啊，若能当个军师参谋多好啊！只可惜他身体太差，无法随军，只能让朝廷给他派个简单轻松的文职工作。
他无奈地摇着脑袋，无声地转身离去。
最终光头马贼们还是被宋仑给说服了，愿意乖乖接受招安，但却有一个条件——他们要为唐家堡里死去的弟兄收尸，好好安葬。
这不是什么难事，苏维泉干脆地答应下来。
光头男人们去唐家堡里收尸的当天，苏园园和赵家兄弟也一起跟了去，他们找到被藏起来的甘二郎尸体，经过几天时间，他的尸体早已腐烂，臭味熏天，无法运走。
他们当场将甘二郎的尸体火化，骨灰装入小坛中，仔细密封好，然后带回军营中。
苏辰伤势未好，不能起床下地，等苏园园将骨灰坛抱回来时，他静静看着被放在桌上的骨灰坛，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等到第二天大早，苏园园来拿骨灰坛的时候，隐隐发现苏辰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的目光更捉摸不透了。
唐家堡的人全部安顿妥当，红云寨也已经彻底被剿灭，一切尘埃落定，苏维泉一声令下，拔营回城。
几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苏园园、苏辰和红袖坐在唯一的一辆马车里，有红袖在场，苏辰表现得非常安静，完全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这让一直绷紧神经的苏园园松了口气。
看来，她的拒绝虽然有些刺伤他的自尊心，但至少还是起到作用了，她相信将来等到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渐渐将她淡忘。
红袖一直盯着苏园园，见她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奴婢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奴婢想知道，那个……宋先生被招安之后，会被安排到哪里？”
苏园园双眼微微眯起，散发出若有所思的气息：“你怎么会突然对宋先生感兴趣了？”
红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脏更是怦怦直跳：“奴婢之前被他救过，受了他的恩情，就想找个机会报恩。”
“报恩？以身相许么？”
“小姐别胡说！”红袖脸色涨红。
苏园园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咯！”
“……”红袖的小脸蛋红得几乎可以滴血，气鼓鼓的模样，很想反驳，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话，只能死死憋着。
苏园园瞧着逗得差不多了，便收住调笑的意思：“宋先生的事情现在不归我管，他要被调到哪里，全看上头的意思，我没法确定结果。不过呢，你要是真的在意他，就赶紧找个机会跟他暗示一下，若是他也对你有情意的话，他自然会主动去跟朝廷请求去景州任职。将来我再请祖母做主，放了你的奴籍，认你做个干妹妹，让你以安国公府千金小姐的身份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你看如何？”
红袖见她计划得周详，句句都在为自己考虑，心中万分感动，便也收起了女儿情态，认真说道：“不瞒小姐，奴婢对宋先生的确有些好感，可也仅仅只是好感而已，并未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他曾经帮助过奴婢，奴婢想要还他这个人情，至于嫁娶之事，奴婢不急，奴婢还想多伺候小姐几年。将来等到小姐嫁人了，一切都安顿好了，奴婢再考虑这些事也不迟。”
见她态度坚决，苏园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行就成。”
宋仑这个人呢，脑子聪明，心思多变，红袖虽然不笨，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火候。依照苏园园的意思，最好还是再考量考量，光动情还不够，得看这份情够不够，够不够支撑他们走过接下来的大半辈子。
经过打听，苏园园得知甘二郎居住的村子叫做甘家村，军队在经过甘家村的时候，她特意让苏维泉命令军队暂停休息一下。她带着骨灰坛，亲自来到甘家村，找到甘二郎的妻儿，将甘二郎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
甘二郎的妻子胡兰氏死死抱着骨灰坛，哭得泪流满面，等她听苏园园说完事情的始末，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二郎他是为了杀鞑子死的？”
苏园园点点头：“是。”
话音刚落，她身后那群不知何时聚集在此的村民们，握紧拳头大喊：“二郎是英雄！能杀鞑子的，都是英雄！”
声音里的血性，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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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仑低头使劲咳嗽，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
苏园园倒了碗热水递给他，他接过茶碗，低声说了句谢谢，喝下热水，感觉舒坦了些，方才缓缓开口问道：“苏郎中现在是代表朝廷来招安我们？”
“我没有穿官服，就不算是代表朝廷，”苏园园的神色非常认真，“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想跟先生好好谈一谈。”
“小生何德何能，能与苏郎中交上朋友？”
“经此一役，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若是这样都不能成为朋友，那要怎样才能称得上是朋友？！”
闻言，宋仑欣然轻笑：“既然苏七姑娘如此大方，小生便斗胆交你这个朋友，方才你说的招安之事，听着不错，但唐家堡是唐家的祖业，大伯生前嘱托小生照顾好它。如果真的接受招安，就意味着唐家堡的基业将毁在小生手里，你让小生如何去地下见唐家的列祖列宗？！”
苏园园稍一沉吟：“在先生的眼中，唐家的基业，只是唐家堡，而非唐家堡中的弟兄？”
“……”
“假若唐家堡中的弟兄全被刺字发配，只留下一个唐家堡的空壳子，先生依然觉得唐家的基业完好无损？”
“……”
“唐家堡之所以能够屹立五十几年不倒，是因为里面的重重机关，如今机关已毁，唐家堡已经形同废物。哪怕朝廷网开一面放了你们，等你们回到唐家堡，面对周围数个马贼山寨，你们又能撑到几时？”
“……”
见他一直不说话，苏园园无奈地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最后的决定。全看先生的想法。到底唐家堡重要，还是几百个兄弟的性命重要，你仔细想想吧。”
说完，她就站起身，准备离去。
宋仑忽然轻轻地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小生将唐家堡数百人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你能负责保证他们的平安么？”
苏园园如实答道：“我跟五叔约定，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招安，他就对之前的恩怨既往不咎，绝不会为难你们。至于你们今后的去处，依照朝廷例律。应该会被收入军队，接受正规的训练，让你们成为一群足以保家卫国的真正士兵。”
“谢谢。”
苏园园离开之后没多久。宋仑就请人找到苏维泉，表示接受招安。
能兵不血刃地解决唐家堡这块大铁板，苏维泉非常高兴，再三向宋仑保证，他一定不会为难唐家波的弟兄们。
宋仑虽然点头了。但是唐家堡的光头马贼们却在听说招安之事后，个个气得直跳脚，直说他们当了一辈子马贼，做梦都想杀光天下所有当兵的王八羔子，不曾想到自己如今摇身一变，变成了当兵的“王八羔子”。心中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再者，他们刚经历过大当家被杀的悲痛，现在又要面临被迫搬离唐家堡的现实。心情更加糟糕，差点就要操家伙造反了。
不等苏维泉派兵镇压，宋仑就主动站出来：“他们是我的弟兄，今天以后，他们可能就要各奔东西了。还请苏副官通融一二，容小生最后训一训他们。”
苏维泉面上冷漠。但心里其实各性情中人，没有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正当光头马贼们一边嚷嚷着各种脏话，一边到处砸东西准备造反的时候，宋仑静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瞬间，这些三大五粗的光头男人们全部停止动作，鸦雀无声。
宋仑低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这才慢慢说道：“唐家堡废了，大当家死了，还有很多弟兄也都不在了……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马贼，如果不接受招安，我们甚至都不能拿回那些死去弟兄们的尸首……”
众人沉默不语，有几个年轻点的光头马贼已经红了眼眶，低头偷偷擦眼角。
“小生不怕死，相信各位弟兄也不怕死，可是，小生希望弟兄们都能活着！大当家也希望弟兄们都能活着！你们的妻儿父母也都希望你们活着！”
沉默半晌，有人小声地说道：“可是我们接受招安的话，就等于向朝廷投降，这不就成了认怂的叛徒吗？这叫我们今后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叛徒？你们打算背叛唐家堡？”
众人齐声答道：“没有！”
宋仑一字一句说道：“既然没有，为什么要认为自己是叛徒？！你们从前是唐家堡的人，此时是唐家堡的人，将来永远都是唐家堡的人！在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唐家人的血脉，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唐家堡就没有倒下去！认怂又能则样？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忍一时屈辱，可以换来家人的平安，为什么不为家人牺牲这么一点自尊！”
营帐外头，苏维泉静静听着宋仑说的话，心中感慨，这真是个人才啊，若能当个军师参谋多好啊！只可惜他身体太差，无法随军，只能让朝廷给他派个简单轻松的文职工作。
他无奈地摇着脑袋，无声地转身离去。
最终光头马贼们还是被宋仑给说服了，愿意乖乖接受招安，但却有一个条件——他们要为唐家堡里死去的弟兄收尸，好好安葬。
这不是什么难事，苏维泉干脆地答应下来。
光头男人们去唐家堡里收尸的当天，苏园园和赵家兄弟也一起跟了去，他们找到被藏起来的甘二郎尸体，经过几天时间，他的尸体早已腐烂，臭味熏天，无法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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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堡的人全部安顿妥当，红云寨也已经彻底被剿灭，一切尘埃落定，苏维泉一声令下，拔营回城。
几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苏园园、苏辰和红袖坐在唯一的一辆马车里，有红袖在场，苏辰表现得非常安静，完全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这让一直绷紧神经的苏园园松了口气。
看来，她的拒绝虽然有些刺伤他的自尊心，但至少还是起到作用了，她相信将来等到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渐渐将她淡忘。
红袖一直盯着苏园园，见她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奴婢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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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想知道，那个……宋先生被招安之后，会被安排到哪里？”
苏园园双眼微微眯起，散发出若有所思的气息：“你怎么会突然对宋先生感兴趣了？”
红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脏更是怦怦直跳：“奴婢之前被他救过，受了他的恩情，就想找个机会报恩。”
“报恩？以身相许么？”
“小姐别胡说！”红袖脸色涨红。
苏园园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咯！”
“……”红袖的小脸蛋红得几乎可以滴血，气鼓鼓的模样，很想反驳，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话，只能死死憋着。
苏园园瞧着逗得差不多了，便收住调笑的意思：“宋先生的事情现在不归我管，他要被调到哪里，全看上头的意思，我没法确定结果。不过呢，你要是真的在意他，就赶紧找个机会跟他暗示一下，若是他也对你有情意的话，他自然会主动去跟朝廷请求去景州任职。将来我再请祖母做主，放了你的奴籍，认你做个干妹妹，让你以安国公府千金小姐的身份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你看如何？”
红袖见她计划得周详，句句都在为自己考虑，心中万分感动，便也收起了女儿情态，认真说道：“不瞒小姐，奴婢对宋先生的确有些好感，可也仅仅只是好感而已，并未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他曾经帮助过奴婢，奴婢想要还他这个人情，至于嫁娶之事，奴婢不急，奴婢还想多伺候小姐几年。将来等到小姐嫁人了，一切都安顿好了，奴婢再考虑这些事也不迟。”
见她态度坚决，苏园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行就成。”
宋仑这个人呢，脑子聪明，心思多变，红袖虽然不笨，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差了些火候。依照苏园园的意思，最好还是再考量考量，光动情还不够，得看这份情够不够，够不够支撑他们走过接下来的大半辈子。
经过打听，苏园园得知甘二郎居住的村子叫做甘家村，军队在经过甘家村的时候，她特意让苏维泉命令军队暂停休息一下。她带着骨灰坛，亲自来到甘家村，找到甘二郎的妻儿，将甘二郎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一遍。
甘二郎的妻子胡兰氏死死抱着骨灰坛，哭得泪流满面，等她听苏园园说完事情的始末，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二郎他是为了杀鞑子死的？”
苏园园点点头：“是。”
话音刚落，她身后那群不知何时聚集在此的村民们，握紧拳头大喊：“二郎是英雄！能杀鞑子的，都是英雄！”
声音里的血性，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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